第142章
  “姨父,舅舅,我想去找阿言。”
  刘彻挥了挥手,让他去。
  刘据在后面举手,“去病兄长,我!我!我!”
  霍去病一呼哨,他身后的少年们蠢蠢欲动,赵破奴呲着个大牙抱着刘据跟着他跑。
  元朔六年的夏风都带着甜。
  十二架水车在东市渠中转动,混着蔷薇露的渠水泼向人群,暑气蒸腾起满街甜香,每架水车的木制扇叶间不断迸出用彩纸裹着的蜜丸,孩童们尖叫着扑抢。
  人群中丹放他们分发铜钱,这些特制的"吉钱"方孔处嵌着碎玉。
  玉面乌发,坐在戏楼最高处的少年喜气洋洋,怀里抱着个批把1,手拿玉拨片。
  霍将军传,早就写好了,就等今日。
  “同喜,不值钱,拿着,讨个彩头。”他笑得灿烂,向每个长安人招手,“以后生子类我阿兄。”
  长安百姓就跟着他一起笑。
  阳光正好,漫天的金箔散落,戏台上正甩出七丈红绸。那茜素红的绸缎掠过酒坊旗亭,惊起满檐铜铃乱响。戏台上的伶人们身披改造过的匈奴皮甲,与银甲少年对上。
  “闻得边关胡匈祸起,霍郎年少请长鞭,
  跨赤兔,负红缨,向边关驱仇虏。
  厌绮罗,弃金銮,不羡那梦中温柔乡,一心要杀敌靖长安。”
  大鼓奏起,霍彦亲操批把,为霍去病谱的骠骑冲锋曲开调。
  “来贺!”
  热闹,沸腾,明亮,欢乐。
  这是霍去病梦寐以求的归长安日。
  这是他的。
  霍去病止住脚步,刘据蹦跳着为他拿了一颗掺了水果汁的蜜糖,然后就冲霍彦喊。
  “阿言兄长!阿言兄长!去病兄长在这里!”
  可惜他的声音太小,被喧闹的人声掩盖住,把这小孩气得直蹦就要再喊。
  霍去病口中含着糖,把刘据驮起来,自己往人群前头冲,趁乱钻进了戏楼,“走吧,见阿言去。”
  刘据都看呆了,但他还没问出声,就看见霍去病跟只豹子似的,搭个彩绸,就跳到了霍彦身边。
  霍彦笑得开心,按着批把的手指纷飞。霍彦的琵琶弦在指尖炸开最后一个高音时,霍去病恰好落在他身侧。少年将军战袍上的尘土气混着东市的蔷薇露,惊得琵琶弦微微震颤。刘据趴在他肩头,小手里还攥着半块沾着口水的蜜糖。
  “糖好吃吗?”
  霍彦放下批把,又拆了一块糖给霍去病,拉着他们下去自己的包间,就亲自给霍去病上菜。
  这不过巳时,霍去病和刘据根本不饿,但在霍彦的注视下,还是慢吞吞的吃。
  霍彦一看霍去病,就忍不住抽了抽鼻子,絮叨得不停。
  “咋瘦成这样了,我让人带的糖,还有肉饼,都没吃上吗?”
  “这战场太苦了,饿成这样,这眼边怎么还有疤,快,让我看看。”
  霍去病就笑,他边吃饭边克制不住的笑出声,小虎牙亮闪闪的。他默不作声将自己怀中给霍彦带的战利品,那些亮闪闪的金饰,放了霍彦满手,就连刘据脖子上也不放过。
  “阿言,我从匈奴人那拿的,最好看的,都是你的。”
  霍彦的眼疼,不是被金子,宝石闪的,纯粹是心头酸痛,想哭。
  “你,你。”他啊呜一声,猛地捂脸,须臾,才缓过来,没让自己哭,“把脉。”
  霍去病却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退,不让他碰。
  霍彦何等聪明,登时冷笑一声。
  “不会有人到现在伤还没好吧!”
  霍去病吃了一口鱼,装听不见。
  霍彦冷笑,把刘据牵走,交给了隔壁的丹叔他们,然后在众人惊恐的眼神下,把门一甩,反锁上,又当霍去病的面,坐在了窗户前。
  跑,往哪跑!
  “那些医者给我回的说君侯身体好得很,没受伤的信,是遭君侯威胁了吧。”
  霍去病摇头,“没威胁,只是说你会担心,让他们体谅你。”
  [更坏了啊!]
  [去病,你,天王老子也救不了。]
  霍彦牙都咬碎了,弹幕顿时不敢吱声。
  [打他就不能打我了哦!]
  “君侯真是关心下官,下官何德何能!”
  霍去病就笑。
  “阿言不要这样说话,想骂就骂,不然我想笑。”
  霍彦艹了一声,“日你大爷,霍去病,把你的皮扒了,不然老子就扒了。”
  霍去病实在是忍不住又笑了。
  阿言跟小猫呲牙一样,怪可爱的。
  霍彦气急败坏,他阿兄一幅大猫看小猫发脾气的样子,是在挑衅他嘛!
  可恶,不就战斗力强亿点点嘛!
  可恶!
  霍彦一气之下把霍去病衣服一点一点给绞了,然后那肩胛骨处的箭伤和胸口处的刀伤映入眼帘,中间的新肉叠着血淋淋的伤口,发着红,肿胀着发烫,稍一动作,红殷殷的血就染红了绑伤的布帕。
  布帕上的白色粉末是霍彦为他留的,可现在只顺着血附在帕上。
  为追求夜行八百里,霍去病的伤口未裹,甚至连霍彦为他备的药都没来得及涂,早在回营时就发炎了,医者只为他清了创,正欲要他静养,他便疾援苏建去了。他不光没有告诉霍彦,他连卫青都瞒着了。
  没有关系,他不怕疼,他抹了药,很快就好了。
  霍彦的眼眶顿时红了,忍不住一大滴眼泪就掉下来,他号陶大哭,眼泪顺着腮边成滴的滚落。
  “阿兄”他就是哭,边哭边手忙脚乱去翻自己的医箱,“你疼不疼啊,疼不疼啊!”
  “你为什么不包一下伤口?”
  他的声音与戏台下的欢呼声一起如潮水般漫进霍去病的耳中,霍去病低头,“不疼,阿言,你不要哭。”
  暗红的血痂嵌着细小得几乎看不清的沙粒,边缘泛着不祥的青灰。霍彦用银剪绞开与布帕粘连的皮肉,指尖凝着颤,哪怕痛苦几乎抑制不住哭腔,但他的手还是很稳。
  “我见过野狼。”霍去病突然开口,他用笑宽慰霍彦,“它们受伤时会用烧红的砂土止血。我用了你的药,比沙土好。”
  窗外飘来霍彦叫人炒的栗子焦香,他喉结滚动着错开霍彦的目光,“那些医官太吵了,他们在劝我休息,可我不能休息。”
  "所以你还可以带伤疾驰,肿成这样,血流了不少吧。”霍彦摔了药杵,青金石碾钵滚出闷响。他没说话,只是消炎的羌活与三七的苦香瞬间盖过蔷薇露的甜腻,霍去病轻皱起眉。
  他不喜欢药苦味。
  霍彦强制他去躺下,霍去病看着他片刻,乖乖起身,躺在了小榻上。
  刘据趴在雕花门缝偷看,被丹叔提着后领请走时,正瞧见霍去病起身时肩上那道深可见骨的箭伤。
  霍彦将酒精撒在伤口处,又小心地剔掉腐肉,把血迹擦干,才抹上药粉。
  戏台上正唱到八百骑破敌,琵琶弦铮铮如铁马冰河。
  霍去病脊背骤然绷紧,肌肉起伏如祁连山峦,却仍挺直如松。喉咙里滚出半声闷哼,又被他咽了下去。
  他不用阿言的麻沸散,所以生扛。
  霍彦把自己平日用的安神香点上了,霍去病却摇头,“晚上有宴。”
  霍彦背对着霍去病,神色不算太好。
  “今天,明天,直到你的伤口长好前,神仙老子来了,他都得给我滚出去。”
  戏台上正唱到河西大捷,琵琶声裂帛般撕开凝滞的空气:"纵马踏破贺兰山,汉家儿郎血未寒——"
  “你转过来,我们说说话。”霍去病忽然轻笑,指尖摩挲着袍角干涸的血迹。夕阳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在绢帛屏风上,与屏风绘着的山河融作一处,“这曲子里少了八百匹战马的哀鸣。阿言可知,被弯刀划伤时,人最初是觉不出疼的。”
  霍彦起身,喊丹叔。
  “把那个栗子给我拿一盏。”
  香烟被风掀起,青烟掠过霍去病身上交错的伤——有道箭痕自左肩斜贯腰际,像条赤蛇盘踞在象牙色肌肉上,他的眼皮发沉。
  “阿言。”
  放天灯,我想看。
  霍彦从鼻孔里出气,扭头给他塞了一颗栗子仁。
  霍去病的笑直到眉弓。
  “你睡吧,我守着你。”霍彦将手放在他额上,轻柔地拍他的胳膊,“灯亮了,我叫你。”
  霍去病缓缓闭上眼睛,头无意识的往霍彦身边靠。
  霍彦坐在脚踏处,轻柔地给霍去病顺头发。
  “肯定是因为那个赵信,我阿兄才要疾驰的。”
  他的声音很轻,弹幕却一清二楚,知道了他是一腔恨意没处撒。
  [言崽,臣有一计。此计虽毒,但立竿见影。仿个匈奴文风,伪造赵信与李广的"密信",然后传出去就行。]
  [大汉在匈奴有探子,匈奴在大汉也有啊。]
  [嘿嘿,再添砖加瓦一番,搞个忠臣传,把赵信的事一抖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