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霍彦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他去出版社找那群博士,说让他们一个人歇歇,让他替两天班,然后也被婉拒了,博士们让他走吧,言语里全是别祸害好孩子。
  这群博士本是嫌弃出版社这不好那不好的,但是自从教孩子后就不一样了,面对着那群孩子黑瘦的身子,眼眸乌溜溜,带着怯怯的求知欲,儒生们突然生出了使命感,这便是孔圣说的有教无类。
  出版社原先只有三个班,一个班就十个人,后来听说是真读书,越来越多的孩子过来,厂里的工人把头磕破了求出版社的博士们,这些博士们是刘彻拨给霍彦的,霍彦当时说是教他念书,并且分辨好书坏书的,刘彻便拨心性纯粹,学识渊博的一批,所以他们只要看过孩子就都收。
  现在三个班扩成三十个班,一个班里一百个人。
  霍彦是个拨钱的机器,怎么治理这里是博士们的事,他料想博士们不愿教,就打算只让这些厂里工人的孩子认几个字,然后就往军中做医和各地的孤儿所去,念不出来也没事,也不是每个人都是天才的。
  没想到博士们不藏私,这些孩子把四书五经都学完了,个个知文识理,还有些会算账。
  霍彦轻吸口气。
  “让太子来这里读吧。”
  这师资跟太子也差不多了。
  他明明在笑,接待他的人身子却一抖。
  霍彦挑眉,他平时与刘彻和重臣交流多些,杏眼一扫,不自觉带出威摄意味。
  二十岁的年轻人,一双无辜的小鹿眼,面团似的白净面庞,面对自己的衣食父母,艰难道,“没多花钱的,江公从我们的月俸里扣的。”
  霍彦颔首,天子宠臣的架势一出,那小博士又连忙道,“我们愿意的,所以霍大人能不能不赶他们走。”
  [霍阿言,不准拒绝他啊~]
  [你吓到他了。]
  [天,他好可爱~]
  ……
  “没说赶他们走。”霍彦笑道,在无人处比了个中指,“只是你们太厉害了,把他们教得太好,我有些感慨。”
  面对如此萌物,霍彦也放轻了声音,怕他被自己吓到。
  夏侯始昌摸了摸脖颈,轻轻笑了,小鹿眼微弯。
  “江公说霍大人是极好的郎君。”
  霍彦喜得好人卡,只轻扯了一下唇角。
  “我瞧先生年纪尚小,是学问已成,还是来求师的。”
  夏侯始昌红了面,“当不得先生,大人唤我夏侯就是,我来求师江公学《诗经》的。”
  [我艹,s卡。]
  [经学大家!在董仲舒、韩婴去世后,受到汉武帝的重用。天汉四年,汉武帝立少子刘髆为昌邑王,拜夏侯始昌为王太傅。天汉四年,在猪瘟中得以善终,可见他多好了。]
  [著有《洪范五行传》,对《尚书·洪范》中的五行思想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和阐发,还是大阴阳师,擅长推说阴阳灾异,曾预言柏梁台发生火灾的日期,且准确应验。]
  ……
  霍彦从善如流地唤了声夏侯,递给他一颗糖,才继续往前走。
  “你善什么书?”
  天汉四年,舅舅死九年了,乍见这般温良的人,姨父会很舒服,这个人,他入魔都得善待吧。
  望着手中的糖,夏侯始昌怔了片刻,才回道,“我喜欢尚书。”
  霍彦嗯了一声,“太子缺位治《尚书》的先生,你想去吗?吾可为你引荐于天子前。”
  少年权臣一张口便许似锦前程,夏侯始昌头却摇得像拨浪鼓。
  “我学术不精,恐托累大人。”
  霍彦便又笑起来,“读过卫将军传吗?”
  夏侯始昌以为遇到了同好,一口气列出了好长的单子。
  霍彦扯了自己的玉牌递交给他,“夏侯若不嫌弃,可闲时来我府上一叙,吾可为你引荐书的笔者。”
  纯粹之人,可爱。
  夏侯始昌忙接着了,搂在怀里。
  霍彦笑盈盈,让他却步,自己去见了瑕丘江公。
  [宝宝,你别怕,他就是喜欢傻白甜。]
  [他这种心上顶马蜂窝的,就喜欢一眼能看懂的。]
  [马迁的位置要被抢了。]
  ……
  “江公!江公!”
  霍彦刚踏进去,就往胡床上一坐,斜倚在髹漆凭几上,指尖转着枚五铢钱,看铜绿在晨光里划出虚影,然后扯着嗓子喊。
  瑕丘江公大步出来,冲他扔了一摊纸。
  霍彦接过袭来的文章,定睛一看,是他给刘据解的题。
  刘彻叫那么多博士,其中最大的是瑕丘江公,管着他读书的是瑕丘江公。这不巧了,瑕丘江公也教刘据,他前段时间进宫见姨母,就看见刘据啃爪子写文章,他这不闲得慌,当时就给刘据解了题。
  嗐,据儿,别念傻了,啥自亡啊,啥失德啊,全是这豪强贪的没边了,你个小屁孩能吃几口饭,还失德,失个啥德啊,把饭洒地上啦。
  霍彦越翻越有,刘据这孩儿上道,这通篇就是没把豪强给干老实了。
  霍彦兴致来了,但看完刘据的打豪强十八策,嫌弃的皱眉。
  “太嫩了,还没我五岁时写的《治豪九论》有手段。”
  光猛有啥用,这假大空的。
  瑕丘江公的葛巾被穿堂风吹得微斜,他布满斑点的右手正按在《穀梁传》竹简上,青筋如蚯蚓盘踞。
  纯是被气的。
  他三个月前为刘据授书,刘据现在听啥,都不归什么失德了,全是豪强该杀,很明显同化了。
  “叫你教人解春秋,梁亡,1你这逆徒!”
  霍彦跷腿,“我认为,应该是梁君纵容卿大夫专鱼盐之利,百姓酿酒反课以钟釜之税。《穀梁传》说'自亡也',我写的是实乃豪强吮髓吸脂,反制君主,需尽除——”
  江公的下一卷书应声而到,霍彦那句反正春秋没说清楚被咽回口里,恰似史书戛然而止的笔锋。
  “先生不喜欢我,扔我策论干什么。”
  他哼哼唧唧,拍拍书上的灰,一幅老不开心的样子。
  “董仲舒都不敢!”
  [对啊,董仲舒敢扔,他就敢把董仲舒撕了。]
  [江公好生气。]
  [但还是一口一个徒,就真的很聪明的孩子会让人想拨正,而不是控制。]
  [董仲舒在阿言心里可比不上江公。]
  [江公品性确实贤良。]
  [也是大师。]
  江公呐于口舌,不然也不会在辩论中输给董仲舒,让谷梁学派落了下风。他说不过能别一别董仲舒的霍彦。
  “你走!诡辩,你怎么不说梁伯大兴木土,你这儒皮法骨的不要再教太子殿下了。”
  霍彦翻身坐起,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特别喜欢江公骂他,大抵江公是个很纯净的人,骂他都不会骂,常能夸到他心坎里。
  “先生,梁伯他也是豪强呢。照今天来说,他算诸侯。”他说完,笑了,“你看人真准,我就是守法的儒雅君子。”
  江公当即要罚他抄这个《僖公十九年》'梁亡'篇。
  霍彦不干,他面对壁上的孔圣画像,跟以前一样正准备要孔圣帮他评理时,江公就把孔圣卸下来了。
  霍彦正准备着,就只能看见江中怀里的孔圣画像,从他的角度看竟似在笑。
  江公也露出了笑模样,“去抄吧,心乱时静静心。”
  [你小子也有今天。]
  [江公也很宠他。]
  [心乱才抄书,心不乱,不抄。]
  [荀子教韩李二人。]
  ……
  霍彦听了江公的话,心乱就抄书,可抄完书,心依旧很空,他就整天在家逗孩子。
  卫伉,卫不疑,卫登,他仨都被逗得不敢往霍彦身边凑了,个个往前段时间嫁进卫府的平阳公平身后躲。
  霍彦骂他们小没良心,然后被一直看他们玩的公主留了饭。
  说实话,当时忽悠公主嫁他舅舅,他是心情舒畅,甚至公主与卫青的亲事,还是他和刘彻一手操办的。只是现在与公主面对面吃饭,在公主的笑容下,他一时也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道叫舅母还是叫伯母,最后只好顶着红透的耳垂子猛切肉。
  平阳看够了少年的窘迫模样,她与刘彻长得很像,刘氏皇族特有的凤眼犀利,现在笑起来,柔化锋利弧度,像是桃花绽眸。
  “小阿言,成婚前,你舅舅送本宫的首饰是你挑好的吧。”
  霍彦摩挲手指,公主这是对舅舅不满吗?
  他心中猜测,行动间拿出平时与平阳公主交往时的气度,跪坐着轻施一礼,面上温和,解释道,“舅舅平时沙场纵横,不甚解女儿家喜欢什么,生怕公主不喜,故叫了彦来参谋。莫非不合公主心意?”
  他后又作出惴惴之态,温声化雨,“果然该叫卫长妹妹来参详的。”
  平阳仔细端详他,然后伸出手,在少年疑惑中,轻捏了一下这张美人面。
  卫家人都是好相貌,嫁过来的平阳深有体会,她虽自认长得最好的就是卫青,但不可否认的,面前的小少年与他兄长论相貌也是卫家人的翘楚,少年华美,绿眉杏眼,唇红若枫,乌发如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