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他跟着霍去病跑,边喘气边道,“我的病病,出啥事了?姨父又乱吃东西了?”
  霍去病素来处变不惊的脸上呈现出些许狂喜的神色,眼睛亮得像太阳,他顿了顿,带出半截小虎牙。
  “张骞回来了,现在进长安了。”
  张骞持节出使那年,霍去病比刘据还要小,怎么可能见过他。只是过去这些年,他听皇帝念叨张骞的次数不算少,对他的事迹也知之甚深。所以很期待。他当年带霍彦去看黄犬时,也是这个样子,兴冲冲,眼睛亮晶晶的。
  “呀,这么多年都过去了!”霍彦被霍去病牵着,霍去病以为他是感慨,谁料他扭头,直接催道,“快点啊,阿兄,我跑得慢,你扛着我跑!”
  霍去病一幅拿他没办法的样子,伸手握住他腰,让他蹭地一下离开地面,霍彦被直挺挺的连根拨起,坐在他手臂上,心里有一万只草泥马奔腾,满口芬芳到嘴边被他憋住了,没办法,他这人就一点不好,心软。
  “你要不换个姿势,这样显得我跟个孩子似的。”
  元朔三年秋天,这位曾被匈奴囚禁十年的汉使,张骞历经十三载艰险返回长安。
  霍彦和霍去病东挤西挤好容易挤进人群时,只看见了一段清瘦背影和他牢牢握住的那支汉节,表层已褪成灰白,但缠绕其间的牦牛尾仍倔强地垂落。
  霍去病有些遗憾,他还想问问张骞西域的地形地势呢。
  “姨父已经下旨,要在承明殿接见张骞,命二千石以上朝官通通到场。我俩还不够呢。”
  霍彦在人群中护着他,免得他被挤,见他这样子,深吸了一口气,闻言露出了一个微笑。
  “那个,我有主意。”
  霍去病又一个拔起,霍彦咬牙切齿,“狼狈为奸听过没!你背着我就行。”
  [狼狈为奸?狈那是骑着狼脖子上的吧。]
  [狼狈为奸,hhh!]
  [形容的很贴切,但是该成语有关典故最早见于唐代段成式的《酉阳杂俎》,去病根本不知道。]
  [狈每次出去都必须依靠狼,把它的前腿搭在狼的后腿上才能行动,否则就寸步难行。阿言这狈可太狈了。]
  ……
  霍去病道,“什么意思?狈是什么?跟狼一样能拨牙吗?”
  第一反应是拨狼牙,足见凶残了。
  霍彦捂脸,“那个,阿兄,我们说说搞定姨父的事吧。”
  次日。
  长安城笼罩在晨光中,未央宫前殿的九重阙楼刺破天际,张骞手持斑驳的汉节,带着仅存的匈奴向导甘父1与胡妻,在羽林卫的护送下穿过巍峨的西安门。这座由夯土筑成的城门三道并行,中门道青石铺就的驰道,这专为天子銮驾铺设的御道,此刻却为这位黑瘦的使臣让路。两侧门道夯土上深深的车辙,与张骞脚下簌簌作响的沙尘,共同见证着十三载光阴的沧桑。
  穿过南宫门时,两重门扉间的回音在瓮城中激荡。这座仅三米宽的门道以青砖砌筑,门楣上雕刻的螭龙纹饰被晨露浸润得愈发威严。守门卫士的青铜甲胄在朝阳下泛着冷光,他们手中丈八长戟交叉成阵,却在看清汉节上只余残红的朱漆纹样时骤然分开。
  拾级登上前殿台基时,三重夯土台面次第展开。最底层台基上,十二对云纹瓦当在庑殿顶上列阵,瓦当中央"长生无极"的篆书在秋阳下流转金光。中台甬道两侧,昨天晚上听从霍彦建议的刘彻现加的郎官们玄衣纁裳肃立如林。腰间玉佩随呼吸微微起伏,与殿角青铜仙鹤衔灯吐出的沉香青烟交织成无形的威压。
  未央宫东侧的承明殿1前,花了两万钱充作郎官的霍去病与霍彦执戟在前,踏着青砖上的白霜,霍彦仔细观察这位英雄,张骞跪在殿前丹墀2,虽换上了赭色深衣,可手上似乎犹沾着疏勒河畔的红土。
  他身后跪着的是他的胡妻与仅剩下的随从甘夫。
  霍彦听见他胡妻捧着的漆奁3中,龟兹乐谱的羊皮卷与于阗玉雕4碰撞出清响,看见了甘父背负的革囊里浓黑的大宛马鬃。这些西域的物件在这个秋日迈过万里风沙,化晨风穿堂而过,如雷神车驾隆隆驰过大汉,在大汉上至天子下至万民的胸口惊雷又添了一把火。
  辰时三刻,钟磬声自前殿次第传来。
  "宣——张骞觐见!"
  礼乐大响,编钟齐鸣,谒者令的唱名声刺破殿中寂静。霍彦和霍去病引着张骞进殿,张骞深吸一口气,捧着西域舆图的双手微微发颤,腰间佩玉被他的紧张带得轻响。
  霍去病目不斜视,霍彦轻瞥他一眼,眉宇间全是春风暖意,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道,“玉有灵,他也知大人归家了。”
  御座上的刘据瞪大了眼睛,向前倾身,朝着承明殿的门口看去。
  偌大的承明殿鸦雀无声,所有人目光的焦点都集中到了那个人的身上。
  张骞身形消瘦,眉宇间全是风沙消磨的沦桑,他步履蹒跚地跨过殿门,一步一步朝着皇帝走来,步伐虽慢,却很坚定。
  安静的大殿内渐渐有了微弱的抽泣声,而且越来越明显,许多人开始抬起衣袖,卫青擦拭眼角怎么擦也擦不干的泪水,他与张骞交好,是见过十三年前张骞出发时的情形的,感悟因此更深。
  张骞一步一步走到了承明殿的中央,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根使节捧在手上,跪倒呈前,神色无比虔诚,“臣张骞奉旨出使大月氏归朝,奉节于陛下,乃全使命。”
  霍彦轻叹一声,转首就看见他情绪充沛的老姨父已经起身离开御座,朝着张骞走去。
  “整整十三年……”刘彻泪眼婆娑,扬声道,“张骞,你跑到哪儿去了?怎么一点音讯都不给朕?十三年啊,十三年啊!”
  “陛下!陛下!”张骞跪倒在刘彻脚下,失声痛哭。
  君臣抱头痛哭一阵,张骞忙解下背囊,取下右衽处别着的乌孙骨针,取出中空管内藏着的微型羊皮卷,当舆图在鎏金案上徐徐展开时,西域三十六国的朱砂印记在羊皮上灼灼如焰。
  "陛下请看,”张骞的声音突然清亮,“康居商队说,大宛贰师城有天马,汗流如血,可日行千里。”他的食指重点舆图某处,指甲缝里还嵌着车师古道上的砂砾。
  阶下百官中忽然响起窸窣声。
  “此去经年,卿竟还记得朕当年在渐台6说的话。”刘彻的手指划过舆图中葱岭的墨迹,虽然现在的酒香更淳厚,但刘彻依稀闻见了当年渐台夜话时,二十四岁的天子与二十七的郎官共饮的椒酒香气。
  刘彻突然起身,十二章纹的玄衣纁裳扫过案上竹简。他高声道,"朕的使节如穆天子西巡,为朕踏出了真实的凿空之路!"
  霍去病双眼打出激光,死死盯着舆图上标注的"身毒"7字样,他不由的舔了一下唇,这个密道还能通西南大夏,浮屠教是干什么的,有时间可以去那边捉两个舌头问问。
  “他是英雄。”
  张骞出使大月氏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却被匈奴人扣了十多年,最初出发的百人使团,仅仅只有两人归汉,不能不令人肃然起敬。
  霍彦拍他的脊背,这满室充沛的感情下,他像个怪物,然后他看见了大宛的紫苜蓿籽8在玉匣中泛着幽光,安息的琉璃瓶里凝着没药树脂9。
  霍彦连玻璃都能做,对琉璃不感兴趣,他只盯着苜蓿籽两眼发亮,仿佛已看见关中沃野上万马奔腾。
  哎呀妈呀,葡萄、石榴、核桃、大蒜。
  种子,种子,都是种子,发了发了,这次发了,他终于有葡萄石榴吃了!
  有些东西有的时候你不在意,没有的时候它乍一出现了,你恨不得现在就得到。
  他的目光落在弹幕上,无声的比口形。
  [霍彦:我不管,这些我都要吃!]
  众弹幕:懂你,《葡萄的种植》《石榴酿酒的制法》……
  张骞用嘶哑的声音讲述着一路的风土人情,满室静默,霍彦恨不得把司马迁也给带过来,记不完,根本记不完。
  大宛有苜蓿,葡萄,马,大月氏有胡桃10,康居有胡麻10,安息的桂皮、胡椒,波斯萨珊王朝等地的金银器,造型奇特,工艺精湛,有胡瓶、盘杯等容器。
  不管,他扒着霍去病,死死扒着,满脸全是红晕,霍去病与他一样,宝看见,宝得到,他迅速制定战策,小声道,“兵分两路,拨下车师和楼兰9。”
  霍彦听不太懂,但他相信他阿兄和舅舅,他柔弱一笑,“阿兄快去打吧,我很想跟他们做买卖呢!”
  把他们打下来,他立马把地方划了,专地专营,雇人养马,种植往大汉送,再把大汉多余产能运出去,双方资源对换,这样才好呢!
  只要汉军能过去,只要他能过去,绝对优势加上垄断,他就可以死死地把他们绑上大汉的战车上。
  他与霍去病几乎一同望着张骞舔了舔唇,好想过去。
  “阿兄,你得去匈奴,我也得去,你把匈奴干趴下,我就修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