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暗暧的月光下,乳白色的骨哨似乎也被染上了淡淡的月华,发出一点幽光。
  她试着模仿之前巫迪的样子,用两个手指堵住哨子两端,再把唇贴近哨身上的一个孔洞,气沉丹田吐一口气。
  “嘶~~”
  骨哨发出刺耳的啸叫。
  和她并头躺在枕上的勾白云抬手堵住了耳朵,“还有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就不能让我睡一会儿?”
  雷十二连忙把哨子从唇边拿开,“你说......这世间是不是真无不是的父母?”
  勾白云把手放下,依旧平躺着阖上眼道:“是与不是谁说得清楚,不过都是前世因果。要是无缘,连那因果都求不到呢。”
  雷十二轻笑两声,把哨子收进怀中。“现在倒是想得开了,当初是谁要死要活的?”
  暗色里一阵长久的沉默,然后才听勾白云幽幽地道,“现在想来,我和那个孩子终究是没有缘分。”
  想当年雷十二和鹿拾光在僰道的山中发现勾白云的时候,她身上的伤痕何止百处,四肢大骨几乎全部折断,腹中还有一个三个多月的胎儿。
  他们根本无法在救治她的同时保住这个胎儿,只能喂她喝下退妊汤,把胎儿堕下。又害怕她苏醒后得知此事会断了求生意志,养伤的几个月里便一直用药让她昏迷。
  俗话说身病易治,心病难医。勾白云在身上伤愈之后很长时间仍是郁郁寡欢,跟着雷十二他们刀口舔血走了快一年的活路才走出来。
  “你恨他们吗?”
  “他们是指?” 勾白云翻了个身子,用手支着脑袋,斜躺在枕头上,“我的养母?我不恨她。她毕竟抚养我成年,没有她我可能早被卖进窑子或是冻死在街头。廖家?他们是名门正派,辅佐一方诸侯,容不下一个邪教妖女又何错之有。廖鸿之?他虽为尽孝休了我,可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对不起我的地方,而且原本就是我先骗了他。如果说要恨,就恨自己命运不济吧。好了,不说我了。天亮之后我们要不要问问相师温大人的去向?”
  “天亮之后.......”
  “咪嗷~~” 丑奴儿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蹲坐在了窗前,瞪着两只煤精一般闪亮的黑眼看着她们。
  勾白云把半个身子探出床外,伸出胳膊挠了一下小猫的下巴,“你不好好睡觉,蹲在这里干嘛?哎,有没有觉得它今天有点奇怪啊。”
  后半句话自然是对雷十二说的,可她仰躺在枕上还在想别的事情,没有分半点心思给那猫儿。
  小黑猫又叫了两声,两只前爪不停在地上抓挠,最后叼了雷十二的靴子铃铃铃地跑开,边跑还边回头看。
  “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勾白云坐起身来,趿了绣鞋跟了过去。
  小猫到了之前睡觉的小被褥旁把嘴里叼的靴子放下,然后开始围着温鹤引的尸身打转。勾白云狐疑地走过去,摆弄了几下那具被包裹得像个米棕一般的尸体,又皱起鼻子嗅了嗅,转身冲雷十二招呼:
  “十二,快过来。”
  雷十二听她呼喊才也从床上起来,因为鞋子被叼走一只,只能赤着脚走过来。
  “怎么了?”
  “我就说今天总隐隐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还以为是天气太热身上的汗味儿。你来闻闻是不是从它身上发出的?”
  雷十二蹲下身子,凑到尸身的颈部位置嗅了嗅,果然在原本的草药味道里混入一股很淡很淡的腐臭气味。
  “你是说你们要运送的尸身腐烂了?” 阿识尔从妆台前扭过头来,挥手让正为她编发的侍女退下。
  雷十二点点头,“这具尸身因为要长途运送,经过专门的处理,正常情况下不应该那么快就腐烂的。不过现在应该情况不严重,如果及时处理,应该可以补救。”
  “想我怎么帮你?”
  “这附近可有能处理尸身防腐的巫医?”
  “我们族里下葬没有防腐的风俗,没有听说寨子里有人有这个手艺,” 看雷十二眼中稍有失望神色,阿识尔又改口安慰她道,“不过也不一定,我再问问看。阿诺,”
  雷十二眼见着相师阿诺穿了身苎麻的家居便服从里间卧房里走了出来。看来阿识尔和这相师关系匪浅,而且她也没准备对自己藏着掖着。
  “阿诺,你可知道咱们这里有能处理尸体防腐的人吗?”
  那相师在人前对阿识尔倒是毕恭毕敬,微微低着身子回话道:“倒是有那么一个人,不过……”
  “不过什么?”
  “他住在凸格葬洞里。”
  听他说到这个地方,阿识尔面上露出了难色。雷十二不解问道:“那葬洞怎么了?是很难走吗?”
  “凸格葬洞在生蛮的领地里,我们刚杀了他们那么多人,头领的人头还悬在寨子前面的旗杆上呢。如果过去……”
  “只要将路线画个图给我们,你们无需出面。昨夜进攻的蛮子不是被土司都干掉了吗,应该没人认得我们。”
  “听起来倒是可行,”阿识尔转头吩咐阿诺,“你给他们画个图,再给他们备些痋丹。”
  “痋丹?”
  雷十二知道蛇丹,野菁之中毒虫众多,当地苗人便用克制蛇虫的草药制了丹丸,经过长蛇聚集的地区时含在口中可使避之。但这个痋丹却没听说过。
  “去葬洞要沿凸格河逆行一段,河道中生有一种痋虫,腹大如斗,异常凶猛,以吸食精血为生。这种虫子对汗液的味道特别敏感,这个痋丹虽然不能降制那虫子,但是可以降低你们的体温,掩盖体味,你们只要不主动去侵扰它们,就能安全通过。”
  阿诺一边解释一边已经迅速画好了一张地图,他将地图递给雷十二的时候又指着其中一处叮嘱,“这片密林有五步蛇,也需小心。痋丹备好之后会叫人给你们送去。”
  雷十二将地图叠好放在袖袋中,冲他们二人道了声谢后就欲离开,却被阿识尔拦住。阿识尔冲阿诺使了个眼神,阿诺会意退出了房间。
  等房中只剩下她和雷十二两人时,阿识尔才开口问道:“你可听说过帕奇氏?”
  “听我师父偶尔说起过一点。说是黔东部落里的一个神秘氏族,擅长巫蛊之术。”
  “帕奇在当地方言里其实是‘巫女之家’的意思。族中如果有女婴降生,就会授之以巫蛊和药理之术,培养为巫女送往各个部落。如果降生的是男婴,则会改作雷姓,然后送走。”
  雷十二的眉头皱了起来,“雷姓?我这个雷?”
  “没错,你这个雷。雷文玉的雷,”
  雷文玉正是雷十二师父的大名。从她记事起便相依为命的师父。她的姓,是他给的;她的名,是他取的。
  “你的意思,我师父是巫女之家的人。”
  “我可没这么说啊,” 阿识尔笑着把自己摘干净,“只是把我打听到的告诉你。对了,据说帕奇氏有个神奇的血缘传承,叫‘女忆苦,男享甜’,说是氏族中女血是苦的,男血则是甜腥味儿。”
  “有意思。”雷十二嘴角一翘,也跟着笑了。“土司最近可有什么想要的货,等我走完这一趟,可以帮你寻来。”
  “那我就不客气了,”阿识尔轻抚着自己的小腹,脸上是藏不住的幸福表情,“听说东阿的傅致胶乃是安胎良药,不如给我弄点那个来。”
  “这药丸真的能避痋虫吗?”喜喜用两个手指夹着一粒桐子大小的药丸对着阳光照看。
  那药丸外面裹着一层蜡封,在日光照射下里面隐隐透出淡绿的颜色。把它凑到鼻下,可以闻出一股艾草的清香。
  “不知道,” 雷十二嘴里敷衍着他,手上挥动鞭子将杂生的荆棘藤蔓打开,清扫出一条可以通过的道路。
  “我只听说过痋术,说是将痋引种在活人体内,它会在人体里不停地生出虫卵,几天之内,人的血肉和内脏就会被虫子吃光。不知道那河里地痋虫是这样来的不。”
  “你要是太闲,可以帮我一起开道。”
  “我想帮你也没有趁手的工具啊,不如我去换鹿大哥过来。” 喜喜说着转身往队尾跑去。
  这片荆棘地是去往凸格葬洞的一段近路,荆棘丛生,藤蔓纠缠。带有尖刺的枝干坚硬而尖锐,仿佛是一支支利刃随时准备刺破入侵者的皮肤。藤蔓则像是大地的触手,紧紧地缠绕在树木和岩石上,形成了一个个复杂的迷宫。
  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斑驳地洒在地面上,形成了一片片光影交错的区域。在这些光影之间,荆棘和藤蔓的影子摇曳不定,仿佛是一群幽灵在游荡。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和腐叶的气息,湿闷又压抑。偶尔有风吹过,带起了藤枝间的湿气,闷闷地仿佛在低声呜咽。
  眨眼的功夫鹿拾光便从殿后的位置换上前来。他一言不发,挥动鞭子径直往前。他仗着皮糙肉厚,被荆棘的细小尖刺划伤也不在意,很快就走到了雷十二前面。
  突然手背一阵刺痛,鹿拾光低头一看,只见手背一二掌骨之间的位置上爬了一只透明的虫子,体内汩血流动清晰可见,此时已有半个身子扎进了他的皮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