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我昨天就说那些毒草不能碰,毒物之间本就毒性相吸引,他体质又弱,能不毒发吗?”
  秦砚冰烦躁地用沾满药粉的手抓了抓头发,提笔唰唰地写了一张药方,丢给跪在地上的药人,吩咐着:“把药方拿到药师那里抓药,半个时辰内送过去,不可耽搁。”
  一名高瘦的药人颤巍巍地抓起药方,刚站起来,身体就晃了晃,轰然倒下。
  另一边那个额头很凸的药人刚扶起他的伙伴,就捂着腹部吐出一口血。
  秦砚冰脸色一变,抄起桌上的行针包在他们的大穴上施了好几针,等人睁开眼睛后,才使唤侍从将他们带了下去。
  他脸色不好看,将药桌上最显眼的两张药单撕毁,叹了口气,“这两味药配的都不行,会引发本身的药物反应,又得重配。”
  医者仁心,秦砚冰配置解药的焦急之心,不比蔺怀钦少。
  他懊恼地坐下,将药桌上堆叠的药方一把推开,拧紧了眉毛,“这些药人各个都是哑巴,哪里不舒服,哪里不对劲都说不出来,我只能靠他们的情况来猜,这样要猜到什么时候去。”
  为了避免药人泄露药方,所有药人都会被毒哑嗓子,也不认字。
  蔺怀钦弯腰捡起飘落在地上的药方,递给他,“我来吧。”
  “你来什么?”秦砚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直勾勾地盯着他,“少宗主是说自己要试药吗?”
  蔺怀钦点头,“我也算半个医者,能很准确的告诉你我的感受。”
  秦砚冰歪着脑袋看他,嗤了一声,“少宗主,你以为试药是什么好玩的东西吗?不仅要不间断地尝试各种药性未知的药物,如果药性相冲,就有可能丢了性命,为了一个影卫,连命都不要了?”
  “小九值得我这么做,”蔺怀钦目光坦然又澄澈,和着满身狼狈的痕迹,牵了牵嘴角,“再说了,还有影四影六影七,他们也同样值得尊重与善待。”
  这番话明显让秦砚冰感到意外。
  他又重新审视了他一番,拿着称药用的秤杆,敲了敲面前放着“同辉”的铁盘子,语气已经缓了下来,“少宗主,要想试药,首先得自己中毒,才能切身感受到药物是否能解毒。这毒霸道,若是我配不出来……”
  他的话还没讲完,就看到蔺怀钦双指一夹,将“同辉”吞下。
  灵鹤谷处在深山山谷里,天气不太平,一会儿晴一会儿雨,方才还晴空引碧,现在又刮起了凛冽的北风。
  影七晃着腿坐在床边,刚打了个哈欠,就被突然关上的窗子吓了一跳,转过头就惊呼起来,“呀小九!你什么时候醒的!”
  影九白着一张脸,将屋内环视一遍后,哑声问:“主上呢?”
  怎么一醒来就找主上,跟个小狗似的。
  影七心里嘀嘀咕咕的,嘴上却实诚地说:“主上说,要去找秦谷主议事。这段时间都很忙,交代我照顾你。”
  “……不行,主上身边没人护卫,我要去找主上。”
  影七稍微一推他,影九好不容易才撑起来的身体就重新栽回到床褥里,“你老实点吧,主上说了让你好好修养,再说了,你这次为什么那么难受,自己不清楚吗?”
  影九脸上满是羞愧,攥紧了被角,“……是我这段时间都没有好好练功,我愧对主上。”
  除了影四,没有人知道“同辉”的真正药性,几个影卫到现在都认为是自己的问题。
  “你知道就好!”影七换下他头上的湿帕子,隔着被子拍了拍他,“你赶紧好起来,赶紧练剑,这样主上就不会再惩罚你啦。”
  “……惩罚我?”
  影七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样子,指了指他的手腕,压低了声音,“你手腕上的痕迹,不是被绳子捆出来的吗?还有你身上好多怪怪的印记,是不是主上又想出什么办法折磨你啦?”
  影九的耳朵一下就红了,连忙抓住了自己的衣襟,“……没有,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
  影七眉头皱得死紧,伸手提了提影九的耳朵,“都是影卫你骗谁呢!好哇小九,你现在有什么事都不跟哥说了,哥白疼你一场!”
  两人闹作一团,直到影六出面,影七才老实下来。
  一连好几天,影九都没有见到蔺怀钦,原本就惴惴的心在几天以后愈发强烈,每日寅时就开始练剑,一直到亥时才敢停下。
  没有蔺怀钦在,影九不敢擅自睡在床上。每每入夜,就盘膝坐在屋檐的角落里,魂不守舍地擦着他的剑。
  “小九。”
  遥遥一声呼唤,让影九眼睛一亮。他立刻起身,朝站在山茶花树下的人跑去,“主上!”
  “慢点慢点。”蔺怀钦伸手,在他单膝跪地之前把他拉到自己怀里,笑意混着气息钻进他的耳朵,“想我没?”
  影九顾不上害羞,连连点头。
  蔺怀钦摸了摸他的头,蹲身与他平视,“抱歉小九,我也没想到议事花了这么长时间,今晚特地回来陪你。”
  对视的一瞬间,影九敏锐地注意到,蔺怀钦的脸色苍白了许多,就连牵着他的手,都不再像以往那样温暖宽厚,反倒是泛着些令人不安的寒意。
  清冷月光晃着雪白的山茶花,落了蔺怀钦满怀。
  月色和雪色的凄清光影里,影九感知到蔺怀钦沉郁的疲惫,愈发不安,“…主上,属下服侍您休息吧。”
  蔺怀钦眼下染着些青色,指腹擦过他的脸,“小九累了?如果你累的话,我们就休息。”
  影九摇头,眼里的担心几乎凝成实质,“属下不累。”
  “那要不要跟我去个地方?”
  深夜的山道上空无一人,蔺怀钦牵着影九,踏着石阶上的新雪,慢慢地走在山谷中。
  “小九这几日在做什么,有没有好好休息?”
  静谧的山谷里只有轻微风声,连月光都被遮天蔽日的古树阻挡,影九踩着脚下的阴影,追逐着蔺怀钦的衣摆,“主上,属下这几日在好好练剑。”
  牵着他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蔺怀钦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生硬,“嗯,小九很勤勉,值得奖励,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影九摇了摇头,好一会儿才小声说:“属下…怕主上生气。”
  这几日,影九睁眼闭眼,都是蔺怀钦陪他泡在冰池里的场景,他想跟蔺怀钦道歉,想向蔺怀钦保证再也不会这样的事情,可左等右等,都不见蔺怀钦回来。
  内疚与自责很快蔓延成焦急与忐忑。
  主上是不是对自己失望了,不想要自己的护卫了。
  他不怕被惩罚,怕的是蔺怀钦看他的眼神里,再没有独对他一人的温柔与喜爱。
  蔺怀钦停住脚步,转过身望着他,“小九觉得我是生气了,所以这几日才没有回来?”
  影九抿着唇,羞愧地低下头,“属下学艺不精,又疏懒懈怠,辜负了主上的鞭策,请主上责罚。”
  影九对“同辉”的一无所知让蔺怀钦的脸色不好看,冷冽疲惫,甚至有些阴郁。
  他握紧影九的手,在晦暗的阴影中重新转过脸,踏上石阶,声音轻的像是叹息,“小九那么乖,我怎么会生小九的气。”
  不知怎的,影九觉得他的主上很累很累,疲惫几乎要将他淹没,像是再稍有不慎,他就会倒下。
  转过最后一道山弯,跨过淙淙溪流的谷涧,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葱郁茂密的古树,铺天盖地,把脚下的青石路都遮的严严实实。
  昏暗的环境让影九警觉,他跨前一步,挡在蔺怀钦身侧,神色肃穆地审视着四周,右手放在腰间,整个人蓄势待发。
  “没事小九,这是药王祠,是灵鹤谷的祭拜祈福之地,不用那么紧张。”
  话音刚落,影九就看到了那块沉木牌匾上用金粉书写的“药王祠”三字。
  正门是整块沉香木雕成的百草纹影壁,经年药雾沁得木纹发黑。廊柱俱是百年紫檀,每根柱身都嵌着无数的铜制药匣,各色药香混着铜锈味在廊间游荡。
  见影九一本正经的东张西望,蔺怀钦笑了笑,引他往主殿走去,“听灵鹤谷的弟子们说,他们每年都来药王祠祈求药王保佑他们身体健康,无病无痛,很是灵验,所以想跟小九一起来祈福。”
  “是,”影九看向他的目光感激又依恋,“谢谢主上。”
  蔺怀钦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蔺怀钦撤回手时,影九看到了一段苍白瘦削的手腕。
  短短几天,血色和温度褪了个一干二净。
  影九的心蓦然一沉。
  主殿以青玉砖铺地,正中立着三丈高的药王青铜像,左手托金蟾药臼,右手执玄铁药杵,神色威严,又带着怜悯苍生的神性。
  “小九来,”蔺怀钦拉着他在神像前的蒲团跪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闭上眼睛,心中默念,祈求药王保佑你身体无忧,无病无痛。”
  影九规矩地跪着,抬起下颌,仰视着那尊巨大的药王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