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蔺怀钦瞥了一眼窗外,面露不悦。
  “在这跪了多久了?”
  “回主上,属下是寅时起的身。”
  寅时,就相当于凌晨三到五点,可瞧外头的日光,都差不多八点了。
  蔺怀钦撑着床沿,话语里含着明显的怒意,“你还挺有本事,我都把你抱着这么紧了,你都有本事挣脱,还穿的这么单薄跪在这里这么久。”
  影九身子一僵,连连请罪,“……属下有罪,请主上责罚。”
  蔺怀钦磨了磨后槽牙,在这个榆木脑袋上敲了一下,问:“错哪了?”
  “属下不应该跪在这里,惊扰主上好眠,应当在屋外跪候。”
  “行啊,喜欢在雪地里跪着,那你出去吧。”
  没想到影九干脆地应了是,直起身子就要膝行出去。
  蔺怀钦被生生气笑了。
  他一把推开身上的被子,长臂揽过他的腰间,将人拽上了床。
  跪了许久的膝盖因骤然起身传来刺痛,影九一下没控制好力度,一头撞在了蔺怀钦的怀里。
  “属下有罪——”
  见影九又着急忙慌地请罪,蔺怀钦捏起他的下巴,沉下脸色唬他,“从现在开始,我要是再听到你一句话,我就把你的裤子扒了,再收拾你一顿。”
  效果立竿见影。
  一直到蔺怀钦下床洗漱再回来,影九都没发出一点声响,只是束手束脚地坐着,整个人陷在幔帐的阴影里,露出瘦削白净的侧脸。
  蔺怀钦站在床边,看着跟影九一样蔫蔫的头发,扬了扬下巴,“裤腿拉高。”
  影九很快照做。
  惨不忍睹的膝盖让蔺怀钦刚下去了一点的火气又冒了上来。
  影九瘦,髌骨凸起,每每下跪时都要承受比别人多两分的疼痛,方才跪了这么几个小时,膝盖附近早就发青发紫,肿胀不堪。
  光是看着,都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疼痛。
  蔺怀钦心里发疼,浑身弥漫着压抑与沉冷,影九害怕,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蔺怀钦一把握住他的脚踝,膝盖顶开他的双腿,抬眼看他,“动什么?”
  压迫性极强的动作与话语让影九立刻白了脸,他张了张嘴,想起方才的命令,又无声地抿住了唇,垂下一双湿润的眼睛。
  怜惜与愠怒在心头交织,到底是见不得影九这般畏首畏尾的样子,蔺怀钦按捺了好一会儿,将手中的冷帕子敷在了他的膝盖上,声音终于软了下来。
  “罢了,怪我,是我没跟你说清楚不需要跟我请安这件事,这是最后一次,下不为例,好吗?”
  影九的话语里满是失落,“…以后属下不用给主上请安了吗?”
  “要,但不是你用的这种方式。”
  影九一下就抬起了头。
  “你应当在我的怀里醒来,然后亲我一口,再说主上早安。”
  担心影九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蔺怀钦想了想,说:“现在补一个。”
  影九哪里敢亲蔺怀钦,被这个命令惊得他魂不守舍。可命令在前他不得不遵,犹豫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托着他的一小块衣角,怯怯地凑近了唇边,“主上早安。”
  那双眼睛湿漉漉的,望着自己时虔诚又专注。
  蔺怀钦心头一跳。
  这小影卫,真的很会拿捏自己。
  “嗯,小九很聪明。”伸手揽过影九的腰,蔺怀钦奖励地亲了亲他的眉心,“小九早安。”
  这么一闹,大半个时辰过去了。蔺怀钦索性抱着影九睡了个回笼觉,再三确认他的膝盖不影响他走路时,才给他套上厚厚的衣服,一起出了门。
  今日是个大晴的天气,阳光极好,光晕落到厚厚的雪地上,上下皆白。
  “小九,到我这里来。别往雪里看,对眼睛不好。”
  影九原本在离蔺怀钦几步远的距离警惕护卫,听到他的话,很快就低着头,走到了他身边。
  出门前,蔺怀钦特地给他加了一件兔绒内衬,雪白绒毛裹着细白的颈,将影九那张脸衬得愈发清癯疏朗,好看的紧。
  蔺怀钦弯了弯唇角,伸手拍掉他肩上的落雪,道:“咱们就沿着廊下的阴影走,如果有合适的,我们就进去看看。”
  “是。”
  余光瞥见影九露在衣袖外被冻得微红的指尖,蔺怀钦鬼使神差地,握住了那只冰凉的手。
  影九浑身一颤,差点又要跪下去,“主上……”
  “嗯,没事,有大氅挡着呢,没人看得见。”
  影九着急,四下看了好一会儿,仍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
  蔺怀钦停下脚步,气定神闲地逗他,“这么犹豫,不想跟我牵手么?那我可就收回去了。”
  “别——”
  影九一慌,很诚实地自投罗网,甚至主动攥紧了蔺怀钦的手。
  在蔺怀钦加深的笑意中,影九红着耳朵低下头,“属下,想的,很想。”
  第16章 折鹤
  “主上,这是明辉院,蔺宗主小的时候,就住在这里。”
  望着满院落的积雪,蔺怀钦紧了紧手不让他进去,“有点晦气,小九不过去。”
  蔺怀钦牵着他往前走,影九落后他半步,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放在自己被牵着的手上,走着走着,耳朵尖就开始变得红红的。
  尽管此刻交握的温度是如此真实,影九依然觉得不可置信。
  曾经,还在影阁与蔺怀钦素未谋面的时候,他就对画像上的蔺怀钦倾注了所有情感。
  那不是简单的喜爱,而是一个影卫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用一辈子来守护与侍奉的崇高爱慕。
  可这份不掺杂任何私心的爱慕,却在一次又一次的羞辱与受刑中被割裂,被唾弃,被厌恶,最终沦为他人嘲弄的谈资。
  可现在,牵着他的手,是那么的温暖,那么的让人安心。
  影九久久地看着蔺怀钦高大的背影,连眨眼都不舍。
  很快又路过一座宽敞气派的院落,有假山有亭台,还人工开凿了一大块前院池塘,池塘里的水结了冰,露出几分薄雾般的霜色。
  “小九,这是哪?”
  影九回过神,连忙回答:“主上,这是顾永院,以前是到访夜泉宗的客人们住的,现在已经空置了,主上想要进去看看吗?”
  “好。”
  说是到院子里看一圈,可蔺怀钦好像只在意主屋的构造,带着影九进去绕了一圈后,就摇了摇头,“不行,再看看。”
  影九应了是,收心敛神,尽心尽责地给蔺怀钦介绍下一个院子的来源和用处。
  可后面一连好几个,蔺怀钦都是进主屋里绕了一圈,就念着不行不行,赶往下一个。
  饶是晴空引碧,走这么一会儿,也能感觉到寒风透骨。
  一直牵着的手被风吹散了热度,蔺怀钦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看了影九一眼。
  影九规规矩矩地落后他半步,另一只手抵在腰间,在他面前一向柔软的目光变得锐利,审视着周遭所有的风吹草动。
  冷酷冷酷的,别有一番风情。
  蔺怀钦舌尖抵了抵齿列,指节摩挲着他微凉的手背,带他走到一个避风的亭下。
  “过来坐会儿,走了那么久,膝盖疼不疼?”
  这个命令让影九很是为难,他连忙摇头,看起来又想跪下,“…属下卑贱,不敢与主上同坐。”
  蔺怀钦扬了扬眉梢,“那你昨晚还与我同睡了呢。”
  影九吓得一激灵,脚下一软,立刻就被蔺怀钦扶住,向前撞进了自己怀里。
  “好了,跟你开玩笑的,总是那么紧张做什么。”
  “…属下有罪,请主上责罚!”
  因着姿势的原因,影九垂下的脑袋刚好抵在自己腰间,温热的呼吸就打在自己的小腹上。
  “小九。”蔺怀钦的声音沉了些,沿着他铺满后背的头发往下摸,摸到腰间把他捞起来,正了脸色,“别总是请罪,听话一点。”
  “……是。”
  影九像只蜗牛一样挪到椅子上,只挨了一点边。双手放在膝盖上,挺直腰杆,十足十的小学生坐姿。
  蔺怀钦一下就笑了,手指摸上他的脸,“坐那么直做什么?”
  “属下……”
  几声刺耳的打骂声打断了影九的回话。
  影九脸色微变,“主上,是折鹤堂传来的声音。”
  “折鹤堂?做什么的?”
  影九犹豫了一下,微微避开他的视线,“是、是主上您之前从各个地方带回来的、一些,比较好看的人,他们住在里面。”
  影九说的委婉,但蔺怀钦听出来了。
  这是原主从各个地方欺男霸女抢回来的人,再把他们都关到一个院子里,方便自己的取用。
  怪不得叫折鹤堂呢,把鹤的翅膀折了,不就只能乖乖听命了吗。
  “主上,”影九飞快地看了蔺怀钦一眼,低声问:“您要去看看吗?”
  “不去。”蔺怀钦一口回绝,“外头风大,你身体还没好完,咱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