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在江南时初封为婕妤。回京后不上一年,陛下大赦天下、大封六宫,妃嫔们各晋一级,甄婕妤便成了甄宣仪。
  “先后薨逝、新后册立。这甄宣仪绣了一幅贺礼,新后大悦。陛下欣慰于后妃和睦,便晋了她妃位。”
  提及此人,孟姑姑脸色淡淡,声调平平,一看便是并不喜那甄妃。
  王熙凤察言观色,不再多问,点头表示记住了。
  可孟姑姑却似是想起了什么,轻轻冷哼,反问道:“贵府也是金陵旧宦,令尊令堂如今不就在老宅?
  “何况这甄家与令姑母嫁去的贾家更是老亲,来往非止一日。
  “承徽竟不知甄太妃的底细?
  “我却不信!”
  王熙凤一愣,忙道:“我娘卧病已久。这甄氏又是甄府内眷,我父亲从哪里知道去?
  “更何况算算日子,陛下上回南巡时,我父亲还没回去呢!”
  “算了吧!”孟姑姑一声冷笑,“令表姐贾大姑娘虽然入选,但陛下是打算给她指婚宗室。
  “贾家走了甄妃门路,这才让她进了尚仪局,成了皇后跟前伺候的女史!”
  王熙凤惊讶地张大了嘴:“啊?!”
  看着她不似作伪的愕然表情,孟姑姑深吸一口气,片刻间收敛了自己激动起来的情绪,垂下眼眸:
  “下官失态,请承徽勿怪。”
  王熙凤皱起眉,鼓着嘴,回头命平儿:“你去鸾儿妹妹那里打听一下,看元春大表姐是不是真的只去做个女史。”
  平儿应声走了。
  孟姑姑也皱了皱眉:“承徽是不信下官所言?”
  王熙凤摆摆手,又令安儿:“我渴了,姑姑说了许久的话也一样。你去弄个清爽的饮子来。”
  安儿会意,领命出去,顺便把门口守着的两个丫头也支开。
  待到屋里除了一只在桌子下头睡觉的黑猫,唯剩她二人时,王熙凤这才朝着孟姑姑笑了笑,轻声道:
  “姑姑,我不是傻子。”
  孟姑姑一愣。
  “我爹爹为什么要回南去?
  “贾家那唯一的进士、宁府大老爷为什么要修道?
  “金陵薛家长房老爷为什么年纪轻轻就病逝了?
  “先大史侯为什么祭个祖能把自己和儿子的性命都丢了?
  “还有四王八公所有府上的长房世子,这三五年几乎全都把爵位让了出去,又是为了什么?!”
  王熙凤低低的一串问题说出来,孟姑姑只听得猛地站起,脸色煞白、浑身轻颤!
  “我跟您说了,我爹爹拿我当男孩儿养的。
  “他跟我二叔商量事情的时候,我常常躲在他书房的隔间里翻账册玩儿。
  “二叔不知道我在那里。可我都听见了。”
  王熙凤面不改色地撒了个弥天大谎。
  反正,孟姑姑也不可能去金陵跟她父亲对质!
  可孟姑姑已经吓得浑身发软,扶住桌子,一把按住她放在桌边的手,颤声问:“姑娘想做什么?!”
  “原本,我什么都没想做的。”王熙凤垂眸,轻轻地反握住她的手,扶了她的胳膊,让她再度坐稳:
  “我爹爹把我留在京城,是觉得回金陵去,会耽搁了我的前程。他还是想让我二叔在京城找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
  “可姑姑也该猜着了,我亲叔叔,和亲姑姑,都打定了主意要卖了我换好处。
  “我不妨跟姑姑说实话,他们打算让我去嫁的贾家琏二爷,今年才十五岁,却已经有了两个通房丫头!
  “姑姑,我知道我这身份,不该进东宫。
  “太子爷只冲着我爹,便绝不会喜欢我。
  “可比起贾府,我宁可去东宫,日后进皇城。
  “一个小小的殿阁,哪怕没人问没人管,也能安安静静地活到死。”
  孟姑姑怔怔地看着王熙凤,悲悯同情,许久,才哑着嗓子,苦笑了一声:“傻姑娘,一旦进宫,你可就身不由己了!”
  王熙凤直直地看着她,慢慢地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若是有姑姑陪着,我便不怕!”
  怎么主意竟打到了自己身上?!
  孟姑姑张口结舌。
  “姑姑,您想要什么,您说出来,我给您办!”王熙凤笑眯眯。
  看着眼前一脸狡猾的小狐狸模样,孟姑姑恍然大悟:
  原来这位小主儿不憨,憨的是自己!
  第7章 近水
  (本书宫城布局都是架空,混合了唐时的大明宫、太极宫和明清时期的紫禁城!以及东宫和后宫的妃嫔品级名称也都是杂拌!恳请万万不要考据!毕竟原着也是架空架空架空!)
  等平儿从王嘉鸾那里匆匆回来时,正赶上这番密谈结束。
  孟姑姑叹着气,拽开王熙凤抱着自己胳膊的手:“既然姑娘已有定计,下官照办便是。”
  平儿在外叩门。
  王熙凤笑眯眯地坐在桌边,让她进来。
  “果然的,宫里给的旨意是,荣府大姑娘贤孝才德,所以选入宫中做女史。”
  平儿眼睛亮亮的。
  敢情闹半天,表姑娘才是个女史!自家姑娘可是太子承徽呢!这里外里,可差着主子奴才的品级呢!
  王熙凤看着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失笑:“你高兴什么?!
  “别的不好比,咱们这么说,祖母身边最得脸的丫头,和二叔的通房妾室,哪个更体面?”
  平儿噎住。
  随即一脸悻悻。
  ——什么承徽不承徽,不过是太子爷的妾侍罢了。
  “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恰好我们是表姐妹,也合适!”
  王熙凤大大方方的自嘲,却丝毫不见自轻自贱的样子,后背挺直,神采飞扬。
  孟姑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儿,只得起身回房了一趟,待出来,便命平儿派人跑一趟皇宫北边的顺贞门,往里头递一封信。
  天将黄昏。
  整个王家都在好奇这一整天王熙凤都学到了什么。
  待到晚饭,王熙凤装模作样还窝在房里与孟姑姑一起用饭,不肯露面。
  饭后,王家人终于忍不住了,派了王嘉鸾来打探情形。
  黑猫在王嘉鸾进门前抢了进来,冲着王熙凤便是一阵“喵喵喵”。
  王熙凤听得直挑眉。
  哦?
  四个人四个主意?!
  这样好,这样可以居中挑拨……哦不,纵横捭阖!
  王嘉鸾随后进来,好奇地看着,笑道:“这猫跟了我半天了,尤其是晚饭时,围着我才转呢。
  “姐姐敢是今儿上课太专心,忘了喂它了?”
  王熙凤哎呀呀地拍手,忙喊平儿:“我说呢,这通朝我嚷嚷!乌金上一顿什么时候吃的?”
  “是,是!奴婢粗心了!”平儿笑着屈膝认错,忙抱了黑猫走开。
  孟姑姑一看王嘉鸾那双骨碌碌乱转的眼睛就知道她想做什么。
  心下不耐烦,便说了一声“承徽姐妹叙话,下官正好也想歇歇了”,回房闭门,甚至让落下的门闩重重地响了一声。
  王嘉鸾目瞪口呆,快步过去拽着王熙凤,手掩了口,小声问她:“姐姐,这宫里出来的姑姑,脾气都这么大呢?”
  王熙凤打着眼色慌乱摆手,忙拉着她进了自己内室,又命安儿关了门,这才松了口气,苦着脸倒在榻上:
  “好妹妹啊,你姐姐快累死了!”
  “呸呸呸!姐姐就要进宫当娘娘了,还这么不忌讳!”王嘉鸾笑嘻嘻地踢了鞋子也爬到榻上,伏在王熙凤耳边问她,
  “姐姐,你今儿都学了什么?我可瞧见了,你们五更就起了,你还打了拳!你都多久不打拳了?”
  王熙凤呜呜一阵假哭,一翻身把王嘉鸾压在身下,嬉笑着去挠她的痒:“哎哟哟!我们鸾姐儿才七八岁,就羡慕宫里的娘娘了?
  “正好!要不要我跟姑姑说,让你也跟着提前学了规矩,明儿也入宫去?这么鲜嫩嫩的小姐儿,想来太子爷更爱了不是?!”
  王嘉鸾一半是触痒不禁,一半是害羞,顿时红了脸,翻个身伏在床上捂了脸咯咯地笑。
  一边又连连告饶:“好姐姐我错了,姐姐快住手!”
  王熙凤这才放开压着小姑娘的手,拉了她起来,却并不饶她,还在低声打趣:
  “怎么?让姐姐说中心事了?你个小丫头片子,这才几岁,竟然就开始琢磨自己的婆家了不成?”
  王嘉鸾羞得钻到她怀里,耳朵都红了,小声道:“我才没有!是母亲……”
  “母亲”二字出口,王熙凤顿住。
  王嘉鸾也是一僵。
  二人缓缓分开。
  王熙凤脸上带了不可置信,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二婶真的已经开始琢磨你的亲事了?”
  “嗯。”王嘉鸾脸上红红的,却郁郁地塌了腰:
  “祖母说等元春大表姐在宫里站稳了脚,七八年后,我恰好选秀,那时再让我入宫。
  “爹爹却说宫里不是好去处,不如让我嫁入世交之家。以他的地位,我必能为宗妇,再不济也是门当户对人家的主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