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顾淮之回过神来,快速地在签名栏中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在“与患者关系”一栏中,填下了两个字:儿子
  急诊手术室的灯再次亮起,自动门再一次被关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晨光终于突破了黑暗的藩篱,外面的天亮了。
  走廊里的气氛压抑又沉重,红色的灯牌熄灭了,医护人员脚步匆匆地从里面走了出来,隔着攒动的人群,顾淮之看到了赵希言那张双目紧闭熟悉又陌生的脸。
  她被推入电梯间,随即电梯门被关上,那张脸转瞬就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那一刻,顾淮之终于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手术很成功,她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进了重症监护病房。
  离开医院后,顾淮之开车去了一趟和睦医院。
  医生办公室,他看着面前那些病历档案和*文件,才意识到自己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来没有真正认真地了解过关于她的一切。
  “原本经过先前那一段时间的治疗,她已经有了明显的好转。”医生说,“然而这也是治疗中最危险的时期。当治疗渐渐深入,患者从情感麻木中苏醒,一切被她精心包装起来用来逃避这个世界的假象被拆穿,当她直面自己的人生,发现原来那些无法接受的事实,所以才会动了轻生的念头。
  作为主治团队,是我们低估了这个风险窗口期的监护等级,这也是医院的失职和责任。”
  ……
  顾淮之听着那些话,说不上是什么心情。
  他八岁与她分开,顾卫华逼着顾向远将他认祖归宗,那些过去的一切被掩盖,没人知道他的身世,别人只当他是顾向远养在国外的那个小儿子,他仍旧还是他,内心冰冷,什么都无所谓。
  只是隔着这么长的时间,那些爱与恨,似乎也只有她还停留在过去。
  可顾淮之知道,她从来都没有爱过谁。
  无论是他,还是顾向远。
  -
  几天后,赵希言终于被允许离开重症监护室,转移到了普通病房。
  她人虽然醒了,但情绪仍旧时好时坏。
  醒着的时候,她常常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目光涣散地望向窗外。混沌的时候,又会歇斯底里地爆发,身上的医疗仪器和输液针悉数被扯掉,拒绝接受任何的治疗。
  最开始的那几日,顾淮之都没有去医院。
  他曾经想过,只要她活着就好。
  可是只要她活着,在这个世界上,他们之间仍旧有那条斩不断的名为血缘关系的纽带。
  又一天,顾淮之又加班到了凌晨。
  外面的天黑得深沉,他从公司坐电梯下了楼,去底下停车场里取了车,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这深夜的街头闲逛,不知道要去哪里。
  等回过神来时,汽车已经开上了北三环的辅路。
  凌晨的花店已经打烊,他转了很久,终于在一家还开着的便利店里,买到了一束粉色的康乃馨。
  他最终还是去了一趟赵希言的病房。
  医院里的空气永远令人沉闷和压抑。单人病房里,她躺在床上,睡得很安静。
  顾淮之将那束鲜花放在了她床前的柜子上,拉开椅子,在她面前缓缓地坐了下来。
  许久未见,她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了。
  顾淮之看着赵希言的那张脸,心想,他们之间到底是多长时间没有像今天这样单独相处了。他不知道,也许是十年,也许是更长的时间。
  那些模糊的片段又在他的脑海里渐渐浮现,别人都说自己长得像她,可他知道,他根本没有一点像她。
  也许是母子之间的心灵感应,面前的赵希言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然而在看到顾淮之的那一刻,她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仪器被带得哗啦啦作响,她三下两下撕扯掉自己身上的那些东西,抖着身子,不可思议睁大眼睛看着顾淮之,突然又开始歇斯底里:
  “顾向远,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第49章
  粉色的康乃馨被赵希言抓起,用力地扔向了顾淮之。
  他偏过头,花朵砸在了他身上,散落一地。
  “你给我滚,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现在看着你这张脸,只觉得恶心……”
  那些话一如多年前,恶毒至极,其实更难听的话他都听过,可无论听过多少次,再听到还是扎穿了顾淮之的心。
  他无视那个女人的歇斯底里,弯下腰,从地上捡起那些七零八落的花朵,重新放回到床头。
  开口时,喉咙艰涩,世界上最亲昵的那两个字,对他来说,却需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说出:
  “妈妈,我来看你了。”
  听到这句话,赵希言终于停止了谩骂,安静一瞬,不可思议地看了看顾淮之。
  随即,她摇了摇头:“我不信,你骗我,你就是顾向远,你们男人都是骗子,没一个好东西。”
  “你看清楚一点,我不是他。”顾淮之向前逼近了一步,“我是你的儿子,顾淮之。”
  赵希言捂住耳朵,突然像是被什么给刺激到:“我不信,我不信,你们一定是串通好了来骗我的。你们把我关在那个地方,派人来监视我,不让我出去。顾向远,你就是想害我。我不会再相信你的鬼话了。”
  她突然情绪失控,用力地撕扯着自己手上的纱布:“让我去死,我求求你,让我去死,我不想再这样活着了,我不想再见到你,让我去死!”
  顾淮之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控制住她的双手,不让她再继续伤害自己。
  “你看清楚,我到底是谁!”他看着赵希言,一字一句地说,“顾向远他已经死了,不会再回来了。”
  “他不会死,他怎么会死。”赵希言拼命地挣扎,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抬头,视线终于扫过顾淮之的那张脸,在上面停留片刻,突然冷静了下来。
  然后她咧开嘴,笑了:“啊呀,是淮之啊,淮之你上学回来啦。妈妈今天晚上有个重要的约会,你乖乖在家里好不好?你要是今天表现得乖一点,妈妈回来就给你带冰激凌,好吗。”
  顾淮之颓然地松开她的胳膊。
  她像是一个极端走入另一个极端,她话里描述的那些场景,也是他小时候常常看到的画面。
  空荡荡的别墅里,赵希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站在衣帽间的落地镜前,对着镜子在挑选要穿的裙子。
  “淮之,妈妈今天晚上要出去一会。”她转过头来,看着小时候的他,笑容浅浅,“你乖乖的在家好不好。”
  然而她要见的那个男人,顾淮之见过,并不是顾向远。
  脑海中的画面一转,入户门被打开,顾向远一身的酒气,怒气冲冲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扯着赵希言的胳膊,将人推搡在卧室的床上。
  “那个男人是谁?”
  “顾向远,你管我,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
  房门被狠狠地摔上,随即男人的争吵声、女人的谩骂声,各种声音从里面传来,交织在一起。然后是女人的哭泣声,哀嚎声,最后又渐渐地悉数平息。
  客厅里,花瓶碎了一地。顾淮之走进客厅,蹲下来看着那些花瓶的碎片,他伸手,将那碎片捡起来一片,对准手心,用力地划了下去。
  手心上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涌了出来,滴落到地板上,他一点也感觉不到痛,将那碎片握在手心,用力地攥紧……
  画面中的鲜红与赵希言手腕上纱布渗出的红色重叠在一起;面前人的那张脸,也渐渐地与他脑海中的某个人精准地吻合在一起。
  白皙的脸庞,清冷的气质。刹那间,顾淮之恍然看见时光流转,那个站在自己面前的身影,分明就是多年后的林稚。
  他最后终于按了呼叫铃,叫来了值夜班的护士。
  从医院里出来,天还没亮,顾淮之去停车场取了车,开上了主路,却不知道要去哪里。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了一会,街边深夜的m记甜品站还亮着灯,他将车停了下来,进去买了一个甜筒冰激凌,倚靠在车前,就着冬天的冷风,一口一口地吃掉了。
  赵希言从来没有给他带回过冰激凌,可他的心里,一直都记着。
  -
  他最后还是开车回了悦清苑。
  打开入户门,客厅里没开灯,一片漆黑。
  他摸索着走进卧室,打开了一旁的小夜灯。昏黄的灯光如薄雾般漫开,在黑暗中晕染出一小片温暖的区域。床上,林稚安静地躺在那里,睡着了,睫毛微微地颤抖着,呼吸很轻。
  顾淮之侧身在她身边躺了下来,看着林稚近在咫尺的那张脸,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她的睡颜,直到终于克制不住,伸手将人轻轻揽入怀中。
  怀里的人小小的一只,睡得正沉,熟悉的柔柔馨香从她的身上传来,他忍不住将额头抵上她的,闭眼深深地呼吸。
  “我爱你,林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