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沈昭昭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
  她侧了侧头,上首的高府尹目光严肃地听着当日的情况复述。
  她微微斜了斜眼睛,便看到对面的崔侍郎用一种恨不得掐人的目光盯着她。
  沈昭昭于是偏过头,看着堂中的陆绝。
  他不过是昨日粗略听她说了几句。
  此刻竟然能说得与实际情况并无二致。
  这时的沈昭昭。
  终于发现了为什么她会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了。
  她望向自己的腿。
  衣袍之下,她双腿紧紧并拢,规矩而秀气,是典型的女子坐姿。
  手也是优雅端庄地交叠着,放在小腹处的位置上。
  沈昭昭又看向陆绝。
  虽然衣袍将他的腿和脚遮得严严实实。
  但是不难想象,他定然是岔着腿坐的标准男子坐姿。
  此刻的陆绝已经简明扼要地说到弄湿衣服之后,那丫鬟将她引到后院便不见了。
  只不过他加了一个关键情节,就是丫鬟不见了之后,崔府的管家吴丁,突然出现了,绘声绘色,就好像却有其事一般。
  沈昭昭实在佩服陆绝胡说乱造编故事的本事。
  半真半假,前后逻辑衔接。如果不是这一切都是她所经历的,她都差点要信以为真了。
  在陆绝的陈述中。
  沈昭昭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丫鬟带走,那丫鬟将她引到后院突然不见了,而吴丁突然出现,言语轻佻地调戏她,甚至在被怒斥拒绝后恼羞成怒,甚至动手捂住她的口鼻,还将她推入湖中想要淹死她。
  沈昭昭几乎可以猜到陆绝后面要说什么了。
  千钧一发之际,他出现杀了恶人,英雄救了她沈昭昭这个美。
  听上去言辞恳切心怀感激。
  但实际义正严词满腔正直,就好像那日要杀人灭口阴恻恻地将她逼入湖中的人,另有其人一样。
  沈昭昭真是开了眼界,如果可以,她真是想当面拆穿陆绝这个虚伪的小人。
  看不惯的并不只是她一个人。
  屋内响起了一声怒喝,“胡说,吴丁是我府上的管家,平时为人忠厚老实,定然不是心思不正之人,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是清楚不过。”
  崔侍郎叉着腰气汹汹地站了起来,只觉得“沈昭昭”在信口雌黄,胡说八道,“你一个小官之女,平日也没机会来我府上,他哪里有机会识得你,又怎会对你行不轨?”
  他气得面红耳赤。
  指着“沈昭昭”又愤怒地道,“小小女子,这里是京兆尹府,你敢歪曲事实?!”
  崔侍郎在朝中浸润多年,又在侍郎的官位上坐了许久。
  此刻站起身来色厉荏苒地指责,自然是气场全开。
  但是陆绝是什么人,再穷凶极恶的恶徒都无惧,再凶险万分的场景都经历过,又岂会怕这?
  他面色都不改半分,不紧不慢地道,“别说大人你奇怪,我也奇怪,我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到你府中,就落水了出事了?前院女眷那么多,怎么独独我被茶泼到了?屋子那么多,还非要领我去后院换衣裙?”
  陆绝这话问得很漂亮。
  表面上看像是提出自己的诧异,实则以反问的方式,将崔侍郎抛出来的问题又给丢了回去,并且,将这件事情中,他们所不知道的疑点也杂糅了进去。
  也就是说。
  想要反驳我的控诉,你先解答我的疑问。
  但是想要说清楚我所问的事情,也就相当于要将与此事相关联的你们的阴谋剥开,露到明面上来。
  崔侍郎没想到区区一个小官之女,竟敢这般不客气地同他说话。
  登时一拍桌子,眼睛就瞪了起来,“你是觉得我府上的管家和丫鬟合伙,谋害你一个小小医士之女?”
  “是。”
  大堂内,“沈昭昭”声音冷静而清晰。
  几乎落地可闻,“吴丁是用一块湿帕子捂住我的口鼻的,捂住了之后我就全身发软头疼得不行,没猜错的话,那帕子用蒙汗药浸了。”
  沈昭昭觉得他编故事的本事可真是厉害,有头有尾层次分明的。
  正惊叹着,便听见他继续道,“你可以去吴丁身上找,看有没有帕子,但是都过了这么些天了,只怕那帕子就是找到了,上头蒙汗药的痕迹也已经消散干净了。不过——”
  他话题一转道,“吴丁的房间或许有迹象,再不济从药材铺子里总能问出点什么来。”
  沈昭昭猛地一振。
  顿时一片惊骇!
  定定地看向陆绝,帕子不是编的?!
  那日后院并没有什么人,那个丫鬟刻意带着她去后院,吴丁又准备了帕子!
  难道,真的是勾结好了要害她?!
  “所以说,此事就是吴丁这个恶奴欲行不轨,陆指挥及时出现,杀了贼人,救了沈娘子嘛!”
  高府尹似乎很是偏向“陆绝”,飞快地拔高声音总结,“那这案子不就结了——”
  “怎么就结了?!”
  崔侍郎怒目圆睁地看向高府尹。
  高府尹猛地被吼,又被瞪着。
  面上没有什么反应,心里已经开始暗骂这个老匹夫真是不知轻重。
  不就是个管家吗?死就死了,还为这要跟陆绝杠上。
  他是疯狗你惹得起吗?!
  崔侍郎却是铁了心地要为自家的管家讨回公道。
  他先是目光锐利地看向“沈昭昭”,“人死了,真相究竟是什么,还不是你们一面之词!你说吴丁对你图谋不轨,可有人亲眼所见,你可有半分损伤?!”
  而后是“陆绝”,“其他搁后再提,我倒是想问问,陆指挥素来公务繁忙,怎么会出现在我府上的后院?”
  沈昭昭之所以一直没说话。
  就是怕火会找到自己的脑袋上。
  她想着,陆绝与这些人之间的纠葛她一点都不清楚,她少说少错,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就好了。
  但是。
  崔侍郎显然是不会轻易放过此时顶着杀人凶手的脸的她的。
  原本就躲不开的火,就在此刻,燎了过来。
  加之陆绝半真半假地说了帕子的事。
  她现在脑子正一团乱。
  见“陆绝”面色暗了暗,崔侍郎像是一把揪住了他的小辫子。
  语气也跟着咄咄逼人起来,“我记得,我府上设宴,并未邀请陆指挥,再者,陆指挥就算赴宴,也应当自正门入进前厅,怎么反倒出现在后院?还这般凑巧地救下了沈家娘子?”
  面前崔侍郎一连发出了几个反问,压迫感十足地步步紧逼。
  目光也如鹰隼一般紧紧地盯着她。
  沈昭昭感觉到自己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她看了堂中的陆绝一眼。
  喧闹的大堂之上,他眸光微垂,神色淡淡,像是一切都没有放在他的眼中。
  她虚握成拳,掌心沁出来的汗被指尖抹开。
  “因为我本就是冲着大人府上的管家去的。”
  也就是说。
  他之所以会出现在侍郎府,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吴丁。
  或者说,没有沈昭昭的事,他也打算取吴丁的性命。
  但是,为什么呢?
  崔侍郎顿时消了尾音,似乎是被“陆绝”直言不讳的嚣张气势所震慑到,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慌张,又飞快地消失。
  朝中谁人不知道他是郭相的人。
  就算要对付他,也得顾忌一下他上头的人吧。
  更何况,他与陆绝并没有明面上的过节。
  他想到了陈荣。
  他因为陈荣,在圣上面前告了他一状。
  他怨恨地看向对面的人,“你一开始就打算潜入我府中杀了吴丁?!就因为我参了你一本,你便如此睚眦必报,手段狠辣?!这次是吴丁,那下次呢?!是不是轮到我了?!陆绝,你这是威胁恐吓居心叵测,我要去圣上那里告你!”
  沈昭昭越听越觉得这个崔侍郎情绪激动,脸气愤得通红,像是马上就要冲过来动手一样。
  她下意识地想要阻止他,又看了正中一眼后,声音平静地道,“吴丁应该姓崔吧……”
  吴丁。
  应该姓崔吧。
  就这短短轻飘飘的一句话,几个字,却像是惊雷一般落在崔侍郎的耳朵里。
  他原本气得面红耳赤的脸陡然煞白,当即跌坐在原地,一脸惊恐,就像是活见了鬼一样。
  高府尹自然是没漏掉这两句话。
  他看着崔侍郎惊恐的脸色,看着他慌张地跌坐在地,下意识便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但为官多年明哲保身的警惕性告诉他。
  有一案结一案,牵扯到更多的人。
  就是阎王打架,他这小鬼遭殃。
  崔侍郎依旧一脸惊魂未定地坐在地上。
  他飞快地道,“既然都没有异议,那这案子便这样了。”
  “等等——”
  “等等——”
  堂内同时响起了“沈昭昭”和“陆绝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