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穿着一件样式简单的白色衣裙,裙角甚至还脏兮兮的,披散着头发,脸色苍白,面露不善。
  像个女鬼。
  沈昭昭正腹诽着,殊不知她现在的样子也没有好到多少。
  月白色的中衣,没有穿外袍,而是直接裹着被子,头发披散,两只眼睛肿得像个鬼一样,还挂着一几滴泪珠子。
  整张脸都写着“差点噎死了我又活过来了”的庆幸。
  屋内。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四目相对,面容俱是一样地难以置信。
  四周也陷入了一种紧张而诡异的氛围。
  过了许久,陆绝终于开了口,“你能收拾一下吗?”
  他侧过头嫌弃地实在不想看自己身体现在的样子,这副被沈昭昭糟蹋的样子。
  他翘着腿坐下,说出了进门之后的第一句话。
  夜深人静,女子的声音在此刻特别地清晰,陆绝窒了窒,脸色更不好看了几分。
  “你现在的样子又好得到哪里去!”
  沈昭昭想到素日整整齐齐漂漂亮亮的自己,现在女鬼一样的模样就生气,这股子生气让素来爱惜自己的面貌的她顿时恶向胆边生,下意识地顶了回去。
  说完便看到曾经属于自己的那双眼睛轻飘飘地扫了过来。
  拜那冷冰冰的一眼所赐,沈昭昭的脑子里很快便浮现了他在崔侍郎府中提刀杀人的模样,那后背中刀轰然倒地的人以及那一双呆滞惊悚而可怖的大眼珠子。
  那是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看见有人死在她的面前。
  第4章
  陆绝看着这双眼睛慢慢涌起惊恐……
  这样的眼神他并不陌生,自他走上了锦衣卫这条路,死在他手上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无论是一威逼一见血便崩溃求饶的软弱之徒,亦或是沽名钓誉自以为有一身风骨的清流之辈,亦或是铮铮铁骨誓要斗争到底的那些政敌,在北镇抚司的诏狱里,都曾露出过这样的目光。
  天子脚下的京师,权贵之地,富裕之所,极端荣华的地界。
  这里汇聚了最有才华的文人清流,以及最有傲气的言官墨客。
  京师里的文官清流素来不屑与陆绝为伍,他们觉得自己坦荡磊落,生平最恨陆绝此等心狠手辣玩弄权术之徒。
  陆绝在京师是个异类。
  身居高位却似乎孤身一人,没有任何依仗与背景,甚至也没有亲人。
  但也正因为他无所凭仗,甚至说是没有牵挂,往往都是以命相搏。
  查案办事更是没有任何顾忌,见人见鬼俱是半分情面不留,被他抓住把柄的人,无论背后牵扯的是何等高官权贵,都被清清楚楚地扒了出来。
  长此以往,他得了一个疯狗的诨号。
  说是被他咬上了,不死也得撕下一块鲜血淋漓的肉来。
  也就是如此。
  这才能年纪轻轻便坐上了北镇抚司指挥史的位子。
  成为了圣上手中的一把刀,一把锋利极其好用的利刃。
  烛光摇曳。
  墙上的影子也一晃一晃的,晃得人眼睛疼。
  他再望过去的时候,那双眼睛里的恐惧已经完全消散。
  沈昭昭原本很害怕。
  或者说,她现在也应当害怕。
  她亲眼看着陆绝杀了人,又被逼落水中。
  就是到现在,她也坚决认为面前的陆绝不是好人绝非善类。
  但是,现在的陆绝有什么好怕的呢!
  现在这个顶着她的漂亮脸蛋身娇体软的陆绝,有什么好怕的呢!
  说归说。
  沈昭昭在陆绝问出玉佩在哪里的时候。
  还是迅速毫不拖沓地将醒来之时手里握着的那枚玉佩递给了他。
  那是一枚白玉。上头的红绳也断了,底下的络子也也因为在水里晃了一遭而烂七八糟地缠在一起。
  玉的花纹样式算不上好看,玉质也不是很通透。
  她随随便便从她的屉子里挑出来一件,都比这枚要贵重。
  但是陆绝似乎很是重视这枚白玉。
  晕黄的光线下,冰凉的指尖触到温热的掌心,沈昭昭飞快地收回了手。
  她看着陆绝从她的掌心拿起那枚玉佩,神情似乎在一瞬间变得柔和,眸子中原本泛着的嘲讽与冷意也看不太清。
  从意外撞见杀人行凶的现场,到面临刀横在脖子上的死亡威胁,然后跌入冰冷的湖中。
  然后又发生了成为了一个男人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
  事情发生得那么快,又毋庸置疑强行涌入,沈昭昭到现在脑袋都是晕晕乎乎的。
  但是。
  在晕晕乎乎的同时,沈昭昭的心里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诡异的庆幸。
  她虽然脑子不错,也很聪明,但是不可否认,她完全没有办法也没有能力应对眼前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但是现在,坐在她面前的是陆绝,北镇抚司的指挥使,受宠信的天子近臣。
  沈昭昭觉得。
  如果陆绝能找到解决此事的办法。
  让她从眼前的这具身体里出去,恢复正常。
  那么,她不介意将陆绝逼她入湖中欲灭口的恶劣行径当做没发生。
  沈昭昭是听说过陆绝的本事的。
  盛京城位于天子脚下,是最繁华热闹的地方,也是名门权贵世家宗亲最多的地方。
  朝中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表面都是一片赤胆忠心,实则暗潮汹涌。
  陆绝便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一步一步成为北镇抚司的指挥使的。
  她将棉被往上裹了裹,坐在了陆绝的对面。
  下意识地问他,“陆大人,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呀?”
  这样歪着脑袋的动作,这样带着点可怜与委屈的语气。
  如果是女子做来,可能会让人觉得天真可爱,温柔小意,惹人心动。
  但是一个男人的脸做来,便只会觉得惊悚可怕惨不忍睹了。
  陆绝摩挲着玉佩的手指生生地僵住了。
  他眉眼一凛沉着脸提醒沈昭昭,“你能好好说话?”
  她怎么没有好好说话了。
  沈昭昭撇了撇嘴没有反驳,脑袋有些丧气地垂了下来。
  她忍不住委屈地瞪了陆绝一眼,在看到对方乱七八糟的头发以及狼狈的样子的时候,再次狠狠别过了头。
  沈昭昭觉得陆绝现在的样子邋里邋遢,与她平时精致到头发丝的样子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陆绝也是同样地头疼欲裂,他完全不想看见沈昭昭用他的脸做出各种诡异娘气的表情,以及现在这副穿着中衣披着被子的鬼样子。
  陆绝连夜回来。
  除了印证“他成了沈昭昭,沈昭昭成了他”的诡异而可怕的事实之外。
  他还有些事情要问沈昭昭。
  他收回玉佩。
  没有半分掩饰,目光锐利地看向面前的沈昭昭,“昨日崔府的宾客都在前院,你为何会出现在后院?”
  陆绝掌北镇抚司,是圣上祭出来的用来威慑百官的一把刀。
  圣上曾明令,百官皆可查。
  此刻虽然顶着一张女子的脸,但他阴郁着脸问话,语气也像是混了冰渣子一般,霎时迫人的气势就来了。
  沈昭昭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她知道他这是怀疑她与这件事有关了。
  但是她自问问心无愧,她也是苦主,她甚至还要可怜一些。
  想到这里。
  她微微挺直了腰杆,又坐了下来。
  当即坦坦荡荡地将自己如何去的后院和盘托出。
  她一边说一边看着陆绝的脸色。
  但陆绝全程面色阴郁毫无波动,像是谁欠了他钱似的。
  沈昭昭在说到最后被某人逼入湖中扑腾的时候,稍微沉吟了一下,“……下雪了地太滑了,我不小心跌进了湖中,后来隐隐约约看到大人跳下来找我,再后来,我就失去意识了……”
  陆绝轻飘飘地瞟了她一眼。
  当下就明白了,她在讨好他。
  “我跳下去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你顺走的玉佩。”
  陆绝完全没有接受沈昭昭的遮掩他恶劣行径的故意好意,他直截了当地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说到顺时,语气还略微重了些。
  “大人说笑了,你给我个胆子我也不敢顺您的玉佩啊,不过我也不知道您的玉佩为什么在我这里,应该是我一时慌乱不小心抓住的吧。”
  陆绝眼中是若有若无的讥嘲,他面无表情地继续补充自己的话。
  “我跳入湖中,除了玉佩,也是为了继续杀你灭口。”
  “……”
  沈昭昭:“……”
  聊不下去了。
  她又不是傻子。
  当时眼神中这么嚣张而凛冽的杀气,她能看不出来是要杀人灭口吗?
  所以在即将落入湖中的时候。
  确确实实是因为慌乱挣扎想要抓住他的衣袖没抓着,而抓住了那枚玉佩。
  但她在抓到玉佩的时候,也确确实实存了别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