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她知道自己没资格抱怨,但是论迹不论心嘛,好歹也应该让她先睡一觉。
  早知道被捞上来的时候先装晕了……但是如果那样的话更吓人。
  舒可童脑子里冒出许多想法,她刷卡进门,房间里没开灯。
  她看见季正谦坐在窗前,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其实也是刚刚回来。
  和她一起出海的那群人在得知她没事以后都松了一口气,季正谦记得那个男生,想要找到他轻而易举。
  了解完情况,他发现自己的满腔怒火都烧在心头,难以发泄。
  因为,确确实实是舒可童的个人原因占据了主导。
  知道她在陪舒文瑛,所以季正谦没去找她。
  独处的时候他没有开灯,也没有开空调,初夏的温度已经攀升至新高,他每天都很关注气象新闻,怎么会不知道。
  但是突发节气又怎么会是人能够控制的?自然面前,人人平等。神不会因为舒可童对这个世界上的一些人很重要而心软。
  想到这里,季正谦的手都是冷的。
  这么热的天气,他坐在室内浑身冒冷汗。
  他的身体替他重复着他接到电话时的反应,心跳一下子刹车,撞上胸腔后隔了一会才重新跳动,短短的几秒和几句话,就将他所有的感官调走,只余心头铺天盖地的张皇和恐慌。
  他不爱做假设。
  可是在去找她的路上,天空一寸寸暗下来,乌云压得落日无光,仿佛一线生机也不允许泄露。
  他的大脑控制不住地去想。
  所有乐观的,悲观的,甚至是他这种只相信数字的人以前从来不信也不会祈求的。
  出现吧。
  他不止一次祈祷。
  他从来没有许过愿,所以就这一次。
  让奇迹出现吧。
  让她平安回来。
  巨大的海啸在他的身体里翻滚,他扶着舒文瑛的时候何尝不是扶着自己?
  季正谦这辈子都没有尝过失去的滋味。
  他家庭圆满,事业顺遂,留学的时候也没有担心过不喜欢他的哥哥会不会把他扫地出门,夺走家产。因为他知道家里人是爱他的,而这份爱是确切的,真实到不会消失。
  所以他天真地认为舒可童的爱也是如此,只要她存在,就不会消失。
  可现在这个前提变得渺茫。
  如果舒可童不存在了呢?
  第一次被失去所带来的痛苦打倒,才发现它都不用真的到来,仅仅只是让他站在“有可能”的选项上,就已经能够逼疯他。
  啪。
  舒可童打开了灯。
  房间的设计巧妙,让她站在玄关就能和坐着的季正谦对视。
  距离太远,她对他顷刻袭来的目光毫无察觉。
  舒可童一边说话一边走过去,语气依旧:“老公对不起,今天让你担心了,刚才还让你等了那么久……”
  她像往常一样靠近他,伸出手想要亲近他。
  季正谦额角的青筋鼓了又鼓,终于在舒可童触碰到他的时候,心里紧绷的那根弦彻底断裂。
  他猛地攥紧了她的手腕,舒可童倒吸一口气,并发出“疼”的感慨。
  她的眉头也为此皱起来,望向季正谦的明眸里充满了不解。
  他发什么疯?!
  她完全不能够理解,也想不明白,季正谦再次触碰到真实的她时,是什么心情。
  所有的不安焦灼全都落了地,心安的同时,炙烤他五脏六腑的滚滚怒火却又那么清晰,清晰到他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陪她玩体贴丈夫的游戏,清晰到他无法掩饰自己的严厉和负面情绪。
  他忍不住要在她面前展露一个上位者所具备的盛气凌人,尽管他知道这样的他会令舒可童感到害怕,但是他心里很清楚他再承担不起任何假设了——他必须让舒可童尝到教训。
  为此,季正谦特地提前了解了情况,所以现在他所有的训斥都不算是冤枉她。
  “为什么明知道海况不好,还要下水?”他盯着她的瞳孔,清楚地看见她漂亮的眼睛在因为他的疯狂和冷肃而晃动,像接不住水源的杯子,惊恐溢出,他的声音又因为下沉的心而冷寂了几个度,“舒可童,告诉我,为什么?”
  从第一次见面那天起,他就从来没有叫过她的名字。
  “你是觉得自己不重要,还是你家人珍爱你的心情不重要?生命对你来说算什么?儿戏吗?无论是频繁地私自出境,还是一声不吭地溜出去玩,看到在意你的人因为你被急得团团转,看到这一幕是会让你感到爽快吗?”
  季正谦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脑子里全是搜救艇在海面上被颠簸得摇摇晃晃的情景。
  那么重的一艘船在海上都只是沧海一粟,更遑论是舒可童?
  他无数次把她抱在怀里,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撒娇,怎么会不清楚她的重量?
  思及此,他的大脑自动把舒可童下意识反驳的那句“我没有”给过滤了。
  他咄咄逼人,他不讲道理,他知道她很累了,知道她或许也和他一样才从恐惧中拔身,可他偏要利用这个或许,把她逼至无法回避的境地。
  被压到墙上的时候,舒可童的背被撞得好痛。
  手腕上的桎梏感越来越清晰,舒可童甚至怀疑季正谦会把她的骨头捏碎。
  “你说你没有。可如果你没有这种想法,那你为什么会做出这种决定?别人的话就这么动听,这么有诱惑力,以至于你的好胜心能够在这种天气下燃起?”他的眼眸眯了眯,细看则会发现,他的面部肌肉在颤抖,“出海的那个瞬间你想过什么?你妈妈,你的舅舅,你的哥哥,你的姥姥姥爷,我,这些人你全都想过吗?!万一你死了,万一你今天没有那么幸运回不来了,这些人以后会活在怎样的地狱,你想过吗——”
  “够了!”
  舒可童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来一股劲,竟然硬生生甩开了季正谦的手。
  她双目通红,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因为他一句又一句的质问。
  她不可否认季正谦戳到了她所有的痛处,包括她想搪塞过去的、意图隐瞒的,都被他用反问的形式掀起来了,她现在的心就像一只藏在礁石下面的螃蟹,被发现以后被日光曝晒而死。
  而她也在这窒息的氛围中涌上一阵后怕,原来浮在海上时的冷静全都是大脑为了自救而控制了中枢神经,此刻她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了,甚至能和人吵架了,她的情绪才接二连三地扑上来。
  她不想听这些话,她多希望季正谦在这个时候能哄哄她。她已经知道错了。
  舒可童看着他,从前他高大的身躯给足了她安全感,但是此刻却变成了困住她的墙,她逃脱不得,委屈到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算了。
  “你凭什么质问我?我做什么决定和你有什么关系。我的家人怎么对我、以后怎么生活又关你什么事!对,你说得对,我就是爱玩,就是不要命,就是可以不考虑任何人的感受只顾自己开不开心!那又怎么样?我是死是活都不会影响你!甚至我们的婚前协议里已经公证了遗产,你完全没必要担心,我的在或不在会给你,给你们家带来损失——”
  她知道自己在说胡话,但是这也是季正谦先挑起来的。
  父亲角色的缺失让舒可童从未感受过父权在亲密关系里的专制性,所以此刻她大受冲击,并且基于温柔环境下长大的经历,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愤怒,且愤怒更甚。
  季正谦的表情从震怒变至难以置信,他似乎完全没有办法读懂她的语言。
  他不是没有见过爱玩的人,钟情于极限运动,甚至通过非.法途径寻求刺激和快.感的角色在他三十多年的人生里也屡见不鲜。
  这个世界上要命的人比比皆是,和他都没有关系。
  但是舒可童不一样。
  她是他的妻子。
  “舒可童,在你心里,我是个无关要紧的人吗?”
  按照她的逻辑,他提出他最想问的问题。
  舒可童扭开了头,不去看他的眼睛,因为她自己在流眼泪。
  她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哭过,如果上床的时候不算的话。
  她在抽噎,也在沉默。
  季正谦的心因为她的一举一动而分崩离析,他抬起手来掐住她的肩膀,强迫她回答:“你说啊——”
  他太生气了,以至于他忘记了他也有过这样倔强、冲动、对自己的幼稚和荒唐有所懊恼却无法接受别人的评价的二十岁。
  他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方,人生的深处,他再没办法谦虚地回到那个阶段,将心比心了。
  从来没有遭受过这样的对待,舒可童浑身一抽一抽地疼,她手心里全是汗,也有可能是她的眼泪,她企图和季正谦对视,可是眼泪一股又一股地流,模糊掉她的视线。
  她咬着牙和他说对,没错。
  “我就是这么自私,只想自己。就连家人我都可以弃之不理,更何况是你这个只会逼迫我、威胁我,只在我的人生里短暂出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