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她决定暂时不去追问老友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笑笑:“所以呀,要吃云朵般蓬松的奶油,待会儿再去摸一下最新一季的丝绸衬衫和羊毛大衣。美食与靓衣是生活的吗啡,时不时来一剂,日子总能过下去。”
  莎莎也笑,指着海报上的金色亮片裙:“或许我该买下那件金色裙子,求个好兆头。”
  第12章 (十二)芝芝莓莓
  「要是张曼玉有d罩杯,我会更喜欢。」王大卫
  ?
  已经是第三天。
  与曼宁见面后,珍妮决定试一试。她将学生的课安排到晚上,每天早上九点背着笔记本电脑,到家楼下的福福咖啡店,点杏仁可颂和拿铁套餐,坐到下午一点。
  要赶上比赛的时间,她需要在三个月时间内把三万字的中篇改成十五万字。也就是说,必须保证平均一天两千字的完稿。
  听起来并不难。
  珍妮读到过,村上春树每天写四千字,写完就去做别的事,还说写作这事谁都能做,难在坚持。
  她自嘲地想,我可是和一个不合适的男人坚持了七年,没人比我更懂坚持。
  三天下来,珍妮第一天写一千五百字,第二天删掉八百字,第三天又删掉五百字。文档剩下的几行字,像是笑话她不自量力。
  珍妮盯着屏幕里的空白文档,不得不承认,这比她想象的更难。
  她合上电脑,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圈出几个关键词:达西、悬念、男性视角爱情的真相。
  毫无头绪。
  对着纸上的关键词迟疑许久,珍妮决定求助场外观众。
  李珍妮(jenny):「在家吗?请你喝咖啡(带着红晕的笑脸)」
  十分钟后,珍妮收到回复。
  david:「我要喝奶茶(挤眉弄眼的笑脸)」
  李珍妮(jenny):「好。」
  “芝士奶盖真牛逼。”大卫端着超大杯的粉红色芝芝莓莓,一边撅嘴从小孔中啜吸铺在上层的奶盖,一边赞叹道。
  珍妮越来越摸清大卫这家伙的门道,他对金钱爱情和远大前程都嗤之以鼻,偏喜欢对着琐细的小事发出最隆重的感慨。
  珍妮语气柔和:“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大卫点点头。
  「达西冷冷地说道:她还过得去,但是还没漂亮到能够打动我的心。」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当然。”
  “比如?”
  “比如……”大卫顿了顿,“二十年前的张曼玉。”
  「达西先生说:我在琢磨,一个漂亮女人脸上长着一双美丽的眼睛,究竟能给人带来多大的快乐。」
  “第一次见到女生你先看哪里?”
  “脸……吧……”
  “特别是?”
  大卫摸了摸鼻子,诚实答道:“哦,也会看胸部。”
  珍妮无语。
  “假设你是一个贵族富豪,爱上一个女生。可是她出身不好,家人不但穷而且庸俗透顶,怎么办。”
  “我都是富豪了,还要在乎她的出身吗?”
  大卫吸着奶茶,反问珍妮:“这都是什么脑筋急转弯,李珍妮同学,你不会暗恋我吧。”
  珍妮轻哼了一声:“你放心,完全是学术讨论。”
  说着便从帆布袋里拿出笔和小本子,诚实地说:“我卡文了。”
  于是把编辑约她喝咖啡、鼓励她把几年前的中篇小说改写成长篇的事和盘托出,只有曼宁是她多年读者那一部分按下没提。
  珍妮抬头看大卫:“总而言之,为了让我的小说成立,我需要一点男性视角。”
  “男性视角?”大卫停顿了一下,“大部分时候,男的想得很少。”
  珍妮小心试探:“比如说,当男人对女人说:你有一双好眼睛。”
  大卫不假思索:“你的眼睛很漂亮,你的d罩杯也深深吸引了我的眼球。”
  d罩杯?珍妮立即想起莎莎的理论,心中警铃大作——来了,传说中的乳沟流派!
  珍妮瞪大双眼:“喜欢大胸部?张曼玉明明是平胸!”
  大卫恬不知耻:“要是张曼玉有d罩杯,我会更喜欢。”
  珍妮忍住自己的白眼,想引诱大卫多说点:“当男人对女人说:你对我来说很特别。”
  大卫笑:“你很特别,嗯,我此刻特别地想和你上床。”
  “如果女人问男人:你爱我吗。”
  大卫像听到咒文,立刻叹一口气:“哎,何必要问,问了又想得到什么。我遇到过一次,进行时,突然问我这句话……这合法吗。”
  说话间大卫突然想到什么,朝珍妮做了个鬼脸:“我知道了。下次要是有人问我:你爱我吗;我就告诉她:你很特别。”
  珍妮此时几乎忘记自己是在为小说找灵感,情真意切地为陌生女人悲戚起来:“我不相信。”
  “不相信什么。”
  “好像男人既无爱的能力也无爱的需求,脑子里想来想去不过是上床那档子事。”
  大卫不语。安静了半分钟,珍妮瞪起圆眼睛凑过来,压低声音问大卫:“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以前被什么人伤透了心。电影都这么演,浪子有一位深藏在心底的人物,白月光、朱砂痣。因为心碎,从此谁也不爱,放荡不羁游戏人间。”
  大卫嗤笑,“怪不得你能写小说。”
  “什么意思?”
  “想象力可真丰富。”
  大卫执着地用吸管去刮杯壁上残留的芝士,漫不经心道:“哪来那么多跌宕起伏。我的感情经历无趣得很。高中到大学谈过一段长的,后面有过几段短的,就这样。”
  大卫想起高中时的女友苏晓,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她。
  他们的恋爱不算无趣,这样说不公平。
  他是理科组第一名,她是文科组第三名;他参加全国物理竞赛,她主持校园文艺汇演;他一米八五,她一米六八。他们那么配,配到连年级长都默许他们恋爱。
  两人走在校园里,听到低年级学妹交头接耳:“就是高二那对学霸情侣。”
  众人注目下恋爱一年半,留在北京紧挨着的两所大学,继续。
  她带给他很多快乐,全部的第一次,他体会到女孩的嘴唇这样软、肌肤这样细腻,拥抱着一起颤抖,如此令人沉醉。
  “你爱我吗。”苏晓的确常常问他。他总是笑,或者吻她。
  他爱她吗,或许吧,他没有爱别的人。
  事实是,大卫觉得恋爱很麻烦。
  他感觉自己在演一场戏,扮演被人羡慕的模范情侣。
  他喜欢等室友睡着后,一个人在宿舍里推演物理题。绝对的静谧、纯粹的理论,想明白的瞬间,像游戏闯关成功,头顶似有灯泡蹭的一下亮起来——他独占那一刻无声而狂烈的喜悦。
  争吵、冷淡、和好,那些戏码也演过几通。
  分手是苏晓提的,在两间学校中间、他们常去的咖啡厅书店内。
  她说了很多话,他只记得其中一句:“大卫,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好寂寞。”
  她眼睛闪烁,强忍眼泪,他一下子懂了她的控诉,没再挽回。
  和苏晓分手后,大卫去纽约读博士。博一的时候,同校abc女孩约他吃饭,他依照礼节送女孩回家,女孩邀请他上来坐坐,一进电梯就抱住他吻上来。
  一回生二回熟,大卫是聪明人,很快学会这一套约会文化,只需在第三次约会时看着对方的眼睛,诚恳地说:“我不是做丈夫的材料。”
  在纽约,他有过几位约会对象,最短三周,最长四个月,更多的时候,他一个人呆着。
  珍妮猜得不对,他常常被甩。
  约会四个月后,台湾女生elaine在早餐店吃松饼时提出分手:“我喜欢上别人啦,但我也知道你不会真的难过。有时候哦,情感无能比性无能还糟糕。”
  大卫偶尔想起苏晓分手时说的话,好像是给他下了咒。
  她说的没错,他是让别人寂寞的人,他也接受这一点。
  大卫抬头,看到在笔记本上写写划划的珍妮,想说点什么,却没说出口。
  珍妮揶揄道:“好吧,我懂了,没有什么破碎的心,而是你丫根本没有心。”
  大卫淡然一笑,没有反驳她:“你的读者都是女生吧。或许她们压根不需要男性视角,那只会令她们失望。”
  珍妮用力吸一口奶茶,吸管发出空空的声响。
  她没接话。
  或许大卫是对的。
  几百年来,从简奥斯汀到琼瑶,浪漫故事由一些女人书写、被另一些女人消费。
  她们将爱情视为人生的最高目的,肉身不过是浪漫种子的培养皿,给它养分、为它献祭,让它长成大树、要它开花结果,亚里士多德也惊叹于她们的执着。爱情是否只是女人一厢情愿的发明,又或是莫文蔚歌里唱的,当代社会的精神鸦片。
  珍妮继而想到历史课本里吸鸦片的民国女人,靠在烟床上,那种空洞着承受一切的眼神,完全是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