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我回前线指挥所,”顾云来道,眼神燃着冷光,“他们不是想控场?我倒要看看,他们敢把哪个名字签上去。”
  许天星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他低头看了眼手上那张记录着伤者信息的纸页,指腹压着那些焦痕与泪痕,这是战场,他是医生,但此刻,更是战士。
  帐篷外,夜色如墨,伤员的呻吟与救援的呼喊此起彼伏,和远处发电机的轰鸣一起,在夜风中交织成一首悲壮而喧哗的交响曲。
  没有人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但此刻,他们必须坚守,仿佛最后的壁垒,挡在黑暗与无辜之间,用血肉之躯,守住一点点尚未塌陷的秩序与希望。
  夜色渐深,合意村的余烟终于散尽。空气中依旧残留着燃烧后的焦灼气息与沉积下来的焦虑感,像是这片土地还未从突如其来的噩梦中醒来。
  大多数志愿者和伤员已经撤离,临时安置区归于沉静。偶尔有几位值班人员匆匆而过,脚步轻却坚定,仿佛每个人都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与这场灾难带来的余震周旋到底。
  许天星和林星澈并肩坐在一堆码放整齐的救援物资旁,膝头各捧一杯热茶,姜片在茶水中浮浮沉沉,轻烟在夜风中缓慢蒸散。
  远处的城市灯火通明,玻璃幕墙上的霓虹折射着光,像另一个平行时空,与眼前这片废墟形成刺目的对比。
  风拂过面颊,夜里那股渐重的凉意提醒着人们:这一切还没结束,林星澈轻轻拉了拉风衣领口,许天星却依旧没动,像是想把这短暂的静默攥紧,哪怕只是一点点喘息的时间,也不肯放过。
  许天星低声开口,打破了夜晚的寂静:“还没当面谢谢你,之前的事……原本是想请你吃顿饭的,叫顾云来一起。”
  “等这边的事情解决之后,再吃也来得及啊。”林星澈轻轻一笑,声音淡淡的,却带着一点真正的温度,带着疲惫后的坦诚
  许天星握着纸杯的手微微一紧,低头看了眼茶面漂浮的姜片,语气依旧平静:“其实,一开始我以为你和顾云来他们一样,都是出生就在云端的富二代。”
  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听上去只是随口一问,“云端”两个字轻描淡写地滑出口,却像某种带刺的词,轻轻刺中了林星澈的某个隐秘结痂的地方。
  林星澈微微一愣,旋即摇了摇头,嘴角浮出一抹苦笑:“我可不是啊。”
  第36章
  她抿了口茶, 杯沿下的指尖缓缓摩挲着,一点点地,把那些碎片重新拼回原位, 讲起福来街那家小馄饨店,讲起患有肾病的父亲, 把她当亲闺女一样拉扯大。
  讲起那些在酒吧卖酒的冬夜,为了攒钱换肾, 也讲起初见沈放的那个晚上, 再后来,她被卷入一桩离奇的案件。
  在父亲病重之时一夜长大, 那些沉重如山的往事,她讲得轻描淡写, 语气平稳得像在复述别人的故事,没有哽咽和抱怨, 甚至连一个“苦”字都没说出口,但每一个词、每一段细节, 听在耳中,却重得令人透不过气。
  许天星没有插话, 只是侧过头看着她。他第一次意识到,那副在前线冷静指挥、像盔甲一样的女性形象背后,其实藏着无数道被时间打磨过的伤痕。
  这个时候, 她那层薄薄的铠甲,在风声和夜色里悄然卸下一角, 露出真实而柔软的血肉。
  “后来, 我就和沈放在一起了,我爸被人害死,最难的时候是他一直陪着我。”
  说到这里, 她的神情忽然柔和了一点,语气也比刚才轻了半分:“我跟顾云来其实早就认识,他生物院,我商学院的,他偶尔会来我们学院上选修课,我大四,他大三那会儿刚跟家里吵完,离家出走,在路边威胁我跟我借钱,我也没钱啊,只能带他回馄饨店。”
  许天星听到这里,突然想起顾云来家里那一盒一盒的冷冻馄饨,还有他说的就好这一口,许天星当时没多想,可现在,他抿了抿唇,眼里划过一丝恍然,也有点说不清的堵。
  她说起后来顾云来被她领回去,在她家住了很长时间,又认识了他舅舅,这才有机会金融云来集团实习,一直讲到沈放为了她的安全,逼着她离开,她当时正好拿到了出国的机会,就那样,走了,也没回头。
  “我出国之后,就再没见过他。等读完书回来,顾云来拉着我一起创业。”她捧起茶轻吹一口,嘴角微微一弯,“我们也不算白手起家,他本来就有钱,他妈妈也给了不少起步资金。”
  说到这里,她仿佛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太轻巧,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但钱买不到方向,那几年也挺辛苦,他想做点他姥爷生病时没能做到的事。”她抬起头看向远处的高楼大厦,像是在看一段走远了的时光。
  许天星一直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目光透过夜色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出神。
  过去他总以为自己看人极准,仿佛能一眼穿透所有人的保护层,但就在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林星澈的某一部分,其实他从未真正看清。
  那些从不张扬、不诉苦的部分,那些在风雪中咬紧牙关、在泥地里仍然笔直前行的意志,她和他,某种意义上来说,太像了,不是性格上的,而是生命底色里,那种在逆境中学会自我修复的沉默。
  两人仍坐在那只临时摆成座位的木箱上,夜风微凉,吹起他们衣角。志愿者送来两份盒饭,林星澈接过其中一份,轻声道了谢,动作自然地揭开外卖盒盖。
  她没有急着吃,而是很有条理地把葱花挑到一旁,再将荷包蛋用筷子小心地分成几块,混着米饭、蔬菜和鸡肉的酱汁细细拌匀,动作沉静却不显刻意,是那种经年累月锤炼出的生活习惯。
  许天星本也低头在摆弄自己的饭盒,抬眼一看,愣了一下,他居然和她做着一模一样的动作,连顺序都惊人地一致。
  他轻笑一声,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藏不住的惊讶与某种被碰触到的柔软:“你也不吃葱?”
  林星澈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回答得平静而自然:“嗯,葱姜蒜都不喜欢,吃了嘴里有股味儿。”她的语气轻松,却透着一种生活中的细致观察。
  “我也是。”许天星低声说道,声音有些低哑,像是突然意识到一种无法言喻的相似感。
  林星澈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许天星接着说道:“你把鸡蛋和肉都拌在饭里的习惯,跟我一模一样。”他低下头,微微皱眉,像是回忆起什么久远的往事。
  林星澈听了,微微笑了笑,递过汤勺:“试试这个,咸了点,跟我爸以前做的味道有点像。”她的笑容温柔,语气里没有丝毫做作,反而带着一点点温暖的关切。
  许天星接过汤勺,喝了一口,眉头微微挑了挑:“……有点像。”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那味道,他实在太熟悉了,那是他小时候常去的老城区的牛肉面馆的味道,沉淀在每一口汤里的那股独特的熟悉感。
  他低下头,顿了顿,忽然间意识到,自己与林星澈之间,似乎有许多相似的地方,不是性格上的,也不是表面上那些习惯,而是那种潜藏在生活深处的气质。
  两人都不愿让苦难显现出来,却又都能在某些瞬间,用无声的方式感同身受。
  林星澈低头喝了一口汤,捂着餐盒轻轻吹气,那动作熟悉而温柔,就像许天星曾经无数次做过的事。
  “说说你呗。”林星澈忽然开口,语气轻松,眼角却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不是打探,也不是闲聊,而是一种带着真诚好奇的邀请,就像她愿意将自己一部分掀开,也希望他能回以坦白。
  许天星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目光从远处的高楼灯影缓缓收回。他沉默了一瞬,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才低声开口。
  他说起自己的过去,从小就缺席的父亲,忙于工作的护士母亲,高二那个闷热得几乎让人窒息的夏天,母亲为了救人猝然离世,他一个人站在病房外的走廊里,不知道下一个去处在哪。
  他说自己靠助学金和奖学金一路读完医学,从没间断过实习、打工、急诊夜班,日子过得像永远没有白天的夜。
  灯亮的地方就有人要救,而他必须醒着,必须撑住,他的语气始终平静,仿佛这些事已成为某种遥远的背景噪音,只有当他说到名字的时候,才终于有了轻微的波动。
  “我妈给我取这个名字,是希望我像天上的星星一样,能照亮别人。”他说着,眼神低垂,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仿佛怕惊动了什么旧梦,“她说星星不属于任何人,但它们在夜里陪着人活下去。”
  林星澈轻轻“嗯”了一声,眼神柔和,似乎理解了什么,但她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静静地听着,给了他最真诚的回应。
  他们继续坐着,肩膀之间隔着半个拳头的距离,风吹过,不冷,倒像是一种包裹在深夜里的安静陪伴。
  话题慢慢从医学转向人生,又不知怎么聊到了洛杉矶的街边汉堡、午夜写论文时的能量饮料和彼此都错过的学校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