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邬妄愣住了。
  剧烈的心跳从胸腔处传来。
  咚。咚。咚。咚——
  怕被听出什么端倪,他猛地站起身,将甜杏往旁边一推,“走吧。”
  他装模作样地蹙眉,教训她,“这么大的人了,以后不许再这样。”
  “没大没小。”他轻声道,剩下的那句话最终不轻不重地淹没在唇齿间。
  甜杏一个趔趄,险险地站稳了,却也不恼,反倒绽开一个笑,像是彻底从阴霾中走了出来,“嗯!”
  钟杳杳睡得最沉,听见她这声响亮的应答,猛地惊醒过来,一把抱着身旁王玉的腿,“师兄!早课了?!”
  王玉:“......”
  “该起床了,杳杳。”他神色无奈,却温柔,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钟杳杳这才反应过来,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起来,不好意思道,“走吧,我们走吧,今日早些走,说不定马上就能找到去清明径的路了。”
  但愿如此吧。
  然而今日的气氛却比昨日好上许多,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今日一路上,他们都不曾遇到大规模的妖兽围攻,只遇到些落单的妖兽,都被几人分工解决了。
  如今也算乱中有序,甜杏和钟杳杳的话都多了起来——只不过缠着的对象不同了。
  “王师兄,你手里这是新的暗器?”
  王玉于同妖兽打斗间抽空回道,“嗯。”
  “好眼熟,不会是我师父给你的吧?”
  “......”
  “哎呀师兄,我来助你!”
  “方道友,你这符箓真好用,还有吗?再给我点?”
  “......可以再画。”
  “宋道友!你今日没有咳血了诶!那日比试你突然碰——”
  “咳咳咳咳咳!”
  “好吧好吧,我不说了。”
  钟杳杳几乎在队里将所有人都骚扰了个遍,独独不敢去与邬妄搭话,反倒走得离他远远的。
  “师兄,昨夜你也看到了我的记忆吗?”只甜杏一人走在他身侧,时不时弹出去一张符箓定住妖兽。
  邬妄言简意赅,“嗯。”
  “师兄真的不用残雪了吗?我可觉得师兄收集的那些剑都不如残雪!”
  “嗯。”
  他垂眸,神色淡淡,像是有心事。
  “师兄在想什么?”
  “没什么。”——才怪。
  “哼,我才不信——”甜杏正要递上残雪再央邬妄试试,余光忽地瞥见一只利爪,手中的剑飞快地格挡而上。
  她轻巧地跃起,一只手握着残雪,另一手赤手空拳,对上那只妖兽竟也不落下风。
  争斗间,甜杏本就束得松松垮垮的发完全掉落了下来,被她粗鲁地甩在了脑后。
  “咔哒”一声,她熟练又冷漠地扭断了妖兽的脖子。
  鲜血喷涌而出,哪怕她反应已经足够快地闪避,脸颊仍被溅上几滴。
  “师兄!我这体术如何?”甜杏并不在意脸上的血点,只笑眯眯地递上残雪,邀功之余不忘央求,“真的不试试残雪吗?”
  风吹动她的发,她眉眼弯弯,眼睛又黑又亮,剧烈的心跳似乎不知疲倦地怦怦直跳,邬妄没有接过她手中的剑,反而替她将乱发拨到耳后——
  他忽地想起雪地中初见,她一身狼狈,奄奄一息,却紧紧地攥着他的袍角,抬起头冲他笑。
  那时他便想:这人胆子真大、不知死活,竟自以为是地跳到他面前乱攀关系,也只有笑起来的时候勉强能入眼。
  后来他又想:其实她也有些可怜,是个认错师兄的笨蛋。
  只是不知何时怜悯早已变了味,他看向她的目光,不再清白。
  “脏死了。”他触电般收回手,别过脸,“你那师兄——我没教过你打架要束发么?”
  余光瞥见她呆在原地,他绷着脸拿出一个眼熟的发簪,“过来。”
  甜杏愣了一下,邬妄已经不耐烦地催促道,“过来。”
  他握着发簪,浓密的乌发衬着耳尖的粉。
  既然她是笨蛋,那他有没有可能也是一个忘记了师妹的笨蛋呢?
  “算了。”他自言自语般道,“还是我过来吧。”
  哪怕是当徐清来的那些日子里,他也没有替人束发的经验,如今捧着甜杏的发,纠结了好一会儿,也不知从何下手。
  甜杏忽地“噗呲”一声笑了。
  她拿过邬妄手心的发簪,只随意往发间一插,那些头发便像是有生命般,三下五除二就自动束好发。
  “师兄从前自然没有教过我打架要束发。”甜杏弯了弯眼,“师兄怎的藏了一路,现在才还给我?”
  从前她晨起练剑时总嫌发髻碍事,徐清来便自告奋勇说要教她束发,结果每次都束得歪歪扭扭,然后顶着一脑门的汗振振有词,“这是最新式的流云髻,山下姑娘都这么梳。”
  待甜杏后知后觉地发现,正要发脾气,他却变花样般拿出一支发簪——从此,她的发再也未乱过。
  既然打架的时候不会乱,徐清来自然也就没有教过她打架要束发了。
  想起这些,她笑得更是开心,“害我头发乱了这般久。”
  邬妄抿着唇,手掌抚上她的脸颊,指腹温热,力道极轻,像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血点在他缓慢的擦拭下渐渐淡去,他的动作却未停,又来回摩挲了两下,仿佛只是为了确认她的肌肤是否真的恢复了光洁。
  “放在乾坤袋中,一直忘了还给你。”
  “我知道啦!”
  “师兄!”她双手合成喇叭状,放在嘴边,依旧是用着只有两个人才能听清的音量,“我一定会带你回家的!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邬妄这次没反驳,只主动伸手接过她手中的残雪,浅浅地笑了笑,“嗯。”
  “我们回家。”
  风拂过,甜杏突然觉得这个焚天谷也没那么热了,冬末也没那么冷了,哎呀,她也不知道现在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只觉得自己现在开心极了。
  开心得恨不得和这里的妖兽手拉手转上几圈。
  她凑到邬妄耳边,“师兄,其实我有事要和你说......”
  她说得很小声,邬妄脸色不变,最后只轻轻地应了一声,“我明白了。”
  方才一同窜出的还有几只妖兽,两个人之间的小插曲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反倒是不远处丛中的动静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小心。”王玉挡在最前面,神色警惕。
  甜杏却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下一秒,一道紫色的身影从里面窜了出来,狼狈地落在地上,身后还跟着一只面目狰狞的豹妖。
  手的反应比脑子更快,甜杏手中的符箓飞射而出,直直地击穿了那只豹妖的喉咙。
  她跑上前,声音有些抖,“李玉照?!”
  地上的人抬起头,露出一个疲惫又狼狈的笑容,“江甜杏。”
  他身上的华衣锦服已经破破烂烂,跟乞丐服也没什么两样了,满身灰土,身上的口子仍在渗血,脸颊上还有细细小小的擦伤,看着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然而甜杏注意到的却是他手中紧紧握着的悬荆。
  甜杏记得很清楚,李玉照曾认认真真地朝她炫耀过他的长枪上的七重坠链。
  第一坠为破阵专用的上品法器银铃;第二坠为紫玉小鱼,意为“自在”,是青云所赠护命符;第三坠为青铜古钱,穿孔系绳,乃李厌赐下的护命符;
  第四坠为黑曜石小剑,代表“败于誊连珏”之耻,时刻警醒;第五坠是白玉京信物令牌,雕紫荆花纹,内刻防御阵;第六坠则是红绳结,缠着数十朵紫荆花,内里是他诸多师兄师姐的灵力。
  至于第七坠,则为空置银环,李玉照曾说:“待有一日,挂上天下第一的证明。”
  由此可见,李玉照所受之荣宠,他保命手段那样多,也是甜杏丝毫不担心他的原因。
  然而此时此刻,悬荆上空空荡荡,只剩下一枚黑曜石小剑,晃晃悠悠,像是在嘲笑着什么。
  “李玉照......”甜杏面色凝重,“短短一天,你在这云灵草涧,究竟遇到了什么?”
  第77章
  李玉照顺着甜杏的目光,也看了一眼悬荆上空荡荡的坠链。
  “江甜杏。”他叹了一口气,目光有些空,又有些茫然,“死了好多人啊。”
  闻言,众人心中皆是一紧。
  甜杏抓住他的肩,“怎么回事?你师兄也死了?”
  “没有。”李玉照苦笑道,“我同两位师兄不在一队,我们分成了三队,分头行动。”
  “我们选的分明是清明径,却是误打误撞地掉入了焚天谷,虽没有倒霉到掉在妖兽出笼之地,但也差不多了。”
  他咳了几下,“我们遇到了小型的妖潮,实在是太多妖了,都跟失去了理智般狂暴,整整围攻了我们一天一夜,我的队友们、还有一些其他队的修真者......”
  李玉照的声音有些颤,“都死了。”
  “死了好多好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