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姑娘!姑娘!”
  他怕她摔了,连忙上前要接,却不慎拽住了她的袖子,惹得她一个不稳,从树上栽了下来。
  “砰——”
  白衣与白衣交叠,陌生的姑娘压了他满身的梨花,清新的草木气息直往他鼻间钻。
  宋玄珠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对不住!对不住!”
  她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要从他身上爬来,满脸内疚,“你没事吧?”
  宋玄珠还在咳嗽。
  他本就生了一副弱柳扶风之相,身形清瘦,被她压在身下,墨发散了满地,咳得脸色越发苍白,看着着实吓人。
  她看起来也吓坏了,“你别咳了!你别咳了!你会不会死掉啊?”
  她一边求他别咳,一边捏着指头,看起来很是犹豫。
  恍惚间,他好似看见她的指间冒着绿光。
  宋玄珠咳着咳着就开始笑,他慢慢地缓过气,温声道,“没事,我没事,你别怕。”
  “姑娘是……?”
  “我是上官溪——不对。”她突然卡住,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我是上官家第十八代继承人,上官曦。”
  宋玄珠望着她发间随呼吸轻颤的梨花瓣,默默将退婚书往里袖又塞了塞。
  他笑了笑,“上官姑娘,好久不见。我是宋玄珠。”
  紧接着,他就看着对面的姑娘露出了一副天塌了的表情。
  宋玄珠:“?”
  “我刚刚、我刚刚,”她神色紧张,“只是在锻炼身体。大夫说我身体太差了,要多锻炼。”
  “我知道你的,未婚夫。”
  她的眼神澄澈,笑起来时像孩子,“好久不见。”
  宋玄珠看着她笨拙地行礼,心头微动,却也感到奇怪:幼时他见过上官曦几面,只记得她是个容貌秀美的姑娘,性格很是文静,与今日大不相同。
  罢了。他想,人总是会变的。
  正想着,上官夫人匆匆地从长廊过来,瞧见两人坐在地上,连忙指挥着仆从将两人扶起来。
  她神情和蔼,“玄珠,你没事吧?今日来府上可是为了何事?”
  宋玄珠摇了摇头,又将退婚书往更深处藏了藏,“无事。只不过想来探望一下伯父伯母与上官小姐。”
  上官夫人便也笑了起来,“你们小辈多亲近多亲近才好呢。不如这样,明日你同阿曦去踏青如何?”
  宋玄珠侧头,不着痕迹地看了身侧的人儿一眼。
  她虽生了一副秀美的容貌,眼珠子却像闲不住似的,滴溜溜地转着,里面写满了单纯与天真。
  像是被养在闺阁中的娇娇小姐,却不像是自小病弱之人。
  “好。”他笑了笑,“明日我来接上官姑娘。”
  ——
  说实话,甜杏并不喜欢流云梯,甚至说得上厌恶。
  并非是因为它太高太多阶,而是因为它太像浮玉山的后山。
  她也曾牵着师父的手,不情不愿但又心甘情愿,一步一步地拾阶而上。
  甜杏冷着一张脸,几乎是用跑的,然而跑着跑着,身侧的雾越来越浓,头顶上似乎落起了雪,瞬间便将她拉回了二十六年前的那场大雪。
  她顿在阶上,看着面前的大雪,看着一身红色长袍、玉冠束发的青年牵着一个小姑娘缓慢地行走在山道上。
  一月,浮玉山的雪落得最大。
  小姑娘被披风裹着,只露出一张恹恹的脸。
  “我去前山有事,你便在这儿等着,”青年摸出帕子擦掉她脸上残余的灰,温声道,“我嘱咐了你师兄下来接你,应当快到了。”
  闻言,小姑娘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把脸扭向另一边。
  青年倒也不恼,替她把披风再裹严实些,便掉头走了。
  不知等了多久,小姑娘已经等得跺脚踢雪,恨不得掉头就走时,山头的大门终于现出一抹人影。
  那人着一身素色长袍,一步一步踏下台阶,像是天仙下凡,几乎与雪融为一体。
  即使在风雪中看不清容貌,也能看到他身姿挺拔,如雪中松、山间竹。
  原本歪歪扭扭站着的小姑娘都微微直起了身子,但脸上仍是一脸暴躁。
  那人越走越前,终于得以看清他的容貌。
  漂亮。
  她的心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徐清来。”少年淡*声道,“今后我便是你的师兄。”
  可惜她讨厌漂亮的人。
  她冷哼一声,根枝蛮横地破雪而出,速度极快地刺向他,扬起一阵飞土。
  第42章
  说翻脸就翻脸。
  “原是株小杏树,”徐清来微微讶异,而后莞尔,敛息抚上剑柄,“师妹,看剑!”
  桃核下绿丝轻晃,长剑出鞘。
  他足尖轻点,旋身凌于半空,利落翻腕刺出一剑。
  起势先是沁入骨髓的冷,再是阳春三月杏花疏影,和煦如春风。
  她嗅到了雪水化开的清淡味道,而后柑橘香直白地砌入,占据了鼻腔。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狼狈地挂在了树上,压弯了满枝头的雪。
  徐清来笑眯眯地上前,要扶她下来,“师妹,我这一剑如何?”
  不如何!
  她别过头,冷哼一声,偏不要他扶,挣扎来挣扎去,枝头不堪一击,“咔擦”一声,她摔了个四面朝天。
  “哎呀哎呀,”徐清来散了面上的冷淡,忍着笑意取出手帕,要替她擦脸上的脏污,“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师妹莫要害羞。”
  “要你管!”
  她一个鲤鱼打挺起来,猛地拍开他的手,结果自己一个踉跄不慎又栽进雪堆,被披风缠住了手脚,四脚朝天,活像是只翻不过身的小兽。
  “噗哈哈哈哈哈——”
  少年大笑出声,“听说师妹天资过人,怎么连站也站不稳?”
  “你!”
  她气得狠了,一把扯开披风扔到地上,抓起雪团就砸。
  却见徐清来衣袖翻飞,雪团在半空就被剑气劈成两蓬细雪。
  他佯装讶异地挑眉,“哎呀!师妹谋杀师兄啦!”
  “谁是你师妹!”她无能狂怒,“我才不认!”
  “不认也得认。”他懒洋洋地抱着剑,歪头看她,忽地一笑,“师父说了,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徐清来罩着的人。”
  “谁要你罩!”她扭头就走。
  “哦?”他拖长尾音,慢悠悠地跟上去,“那方才是谁被我一剑挑上树的?若不是我手下留情,你现在还挂在枝头晃荡呢。”
  她脚步一顿,猛地转身,杏眸瞪圆:“你——!”
  “我什么?”他摇头叹气,故作惋惜,“可惜了,本来还想教你几招剑法,免得你日后被人挂上枝头。”
  她:“……”
  他扬唇一笑,漂亮的眉眼间尽是少年意气,“毕竟,有我这么个厉害的师兄,总不能让你太丢人。”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说话,忽地低头打了个喷嚏。
  徐清来敛了笑意,从怀中取出黄符,指尖游走,“接着。”
  抛来的分明是张符箓,待落到她手上时又变成了个暖手炉,内里炭火正旺。
  “前次下山学的,不是什么稀罕……”
  他话未说完,她已毫不客气地把暖炉砸在雪地上。
  火星四溅间,少年剑客的衣摆掠过一道残影,稳稳地接住了滚落的暖手炉。
  再抬头,她已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数十丈,雪地里都是歪歪扭扭的脚印。
  她跑得紧张,连灵力也忘了用,被他拎着暖手炉,三两步轻松追上。
  “师妹,走这么急,”他将披风和暖手炉递给她,“还没问你的名字。总不好一直叫你师妹吧?”
  “不用你管!”她又要推开,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
  “师妹叫什么呢?”
  “我无名无姓!行了吧!”
  说罢,她挣了挣,没挣开,顿时磨了磨牙,“你放开!”
  徐清来没松手,冷哼一声,威胁道,“再乱动,我就把你挂树上。”
  少年剑客眉眼含笑,可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却带着几分危险的意味,仿佛真做得出这种事。
  “你挂啊!大不了打死我算了!”她破罐子破摔,神色恹恹,“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什么鬼师父师兄,我才不稀罕!”
  说着说着,她眼里就开始蓄不住泪,“都怪你们,就让我死了不好吗?”
  “噗呲。”
  他笑得肩头抖动,那张漂亮的脸在她面前晃来晃去,惹得她心烦意乱,顿时止住了泪,更是生气。
  “好了,好了。”
  “我可不管这些。”他抱剑而立,雪落肩头,笑得肆意张扬,“不过师妹,你寻死归寻死,你的房间前面直走,吃食已备好。明日辰时,练剑场见。”
  “不去!”
  “真不来?”他回头冲她眨眨眼,随即纵身一跃,踏雪无痕,转眼消失在茫茫雪色中,只余一声轻笑随风传来——
  “师妹,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