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她盯着一柄柄剑看过去,这把太黑了,不要;这把太长了,拿着不好看;这把太重了,恐怕举不起来;这把……
  不知看了多久,前山的动静却还未停,甜杏越发不安,试图向徐清来传音,却怎么也联系不上他。
  不止是徐清来,青云和虞娘子,她一个也联系不上。
  她终于坐不住了,一把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外跑,直奔前山。
  除去偷溜出来的时候,甜杏其实一直没有正式地看过前山的模样,也从来没有在前山见过那么那么多的人。
  包括现在。
  浮玉山已经落了一层厚厚的雪,若是跑动时一个不小心,便可能将靴子陷进去。
  甜杏虽然跑得很急,但却很小心脚下,她明明没有踏空,却仿佛整个人都陷进了雪地,无法动弹。
  血,都是血,满地都是血,将白衣染红,将红衣染得更红。
  昨日还笑着摸过她脑袋、说今日给她和师兄煮长寿面的师娘倒在雪地里,浑身僵硬,双眼失了神采。
  甜杏开始讨厌自己那样灵敏的嗅觉,能轻易嗅到师娘身上死亡的气息。
  明明昨日她还在娲神娘娘面前许愿,要师娘的病快些快些好起来,陪她放风筝,陪她看每天的日升月落。
  她僵硬又无助地扭过头,本能地去寻找青云和徐清来的身影。
  第32章
  她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
  因为青云就倒在江无虞的不远处,同样红衣染血,四肢被打入透骨钉,动弹不得。
  这个曾以一力在妖潮中护住浮玉山的出窍强者,如今脸色苍白如纸,胸口的起伏微弱不计。
  徐清来的状况同样很糟糕。
  他最爱穿白衣,便是因立志万剑丛中过,白衣不沾血。
  甜杏曾嘲笑他臭屁自恋,斩妖除魔还在意那点儿脸面,被他哼哼着反驳——“你就说帅不帅吧?”
  可现在,他半跪在地上,常年一尘不染的白衣上,终究还是沾染了血迹。
  有他的,也有其他人的。
  “青云。”为首的老者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青云,“人鬼结界因你而破,你还要负隅顽抗吗?还是要背弃从前的誓言?”
  “交出仙骨!”
  鲜血不住地从青云的唇角、四肢溢出,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只能微弱又执着地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老者冷笑着举起蕴满灵力的手掌,“那老夫今日便以明月仙宗宗主之名,审判你!”
  师父!
  甜杏惊叫一声,想也没想就从树丛中钻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不管不顾地朝青云跑过去,就要替他挡下这一击。
  “什么人!”
  老者一掌击下,锐利地回过头,又重新在掌心蓄满灵力。
  比他更先出手的是徐清来,他咬牙站起身,一掌击在甜杏身上,强大的冲击力带着她往后山的方向不住退。
  他伤得很重,一掌过后又跌了回去。
  与此同时,他的传音入耳,“走!下山!不许回头!”
  甜杏哭出声,“师兄!”
  她的身体倒着飞出,却在即将离开包围圈的时候,触到了一层软而韧的什么东西,被反弹了回来,摔在徐清来旁边。
  “师兄?”老者冷笑,“真没想到,青云还有一个藏了这么多年的徒弟。”
  “可惜前山早已设下阵法,她跑不掉的。”
  他冷酷地摊开掌心,露出几枚透骨钉,“那便送你去和你师父团聚吧。”
  出窍期的一击并非是甜杏可以随意接住的,徐清来朝她扑过去,抱着她翻滚了一圈,避过其中几枚。
  剩下的几枚避不开,硬生生地钉入了他的肩胛骨,整个贯穿。
  徐清来闷哼一声,方才就算伤重也挺直的背塌了下去。
  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头抵着她的颈窝,吃力地喘着气。
  若不是两人靠得足够近,甜杏险些要感受不到他的呼吸。
  “真是师兄妹情深啊。”
  “徐清来,”见状,老者讶异地挑眉,“既然如此,交出仙骨,我便放过你师妹。”
  “否则,你们师兄妹俩就去地里再团聚吧!”
  甜杏猛烈地摇头,“不、不,师兄……”
  虽然她不知道什么是仙骨,但却知道这是要了她整个师门性命的东西,就算交出,也绝不会有好下场。
  “我不会给他的。”
  徐清来颤抖着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脸,“对不起,剑山我失约了,也没护好师父师娘。”
  雪落得愈发大了,数不清的攻击落在徐清来的背上,他唇角的鲜血往下落,有一滴顺着她的脸颊流入唇里。
  不知是泪还是血。
  涩涩的,很苦。
  向来总是高昂起头的少年,就这样在她面前被折断脊骨,被人踩在了雪地里。
  甜杏哭得很大声,眼泪像是怎么也流不完,偏偏她还挣脱不了徐清来,“师兄、师兄、师兄……”
  她一声一声地唤,徐清来心如刀绞,一颗心就快要碎掉。
  他努力地弯了弯唇,“小甜杏,你别哭呀,哭得师兄心都碎了。”
  他想给甜杏擦泪,手掌却满是血,又放弃了。
  “剑山我失约了,害你没了本命剑。”徐清来又冷又疼,每说一句便喘一句,“但糖葫芦和泥人我可没忘。”
  “师兄有其他的剑要留给你。”
  剑尖刺进他的脊背,一寸一寸地开始剜骨,徐清来闷哼一声,“时间不多,你看好了。”
  他吃力地抬起手,一笔一划在她眼前画下金色的咒文。
  甜杏眼也不眨地盯着他动作,手掌压在丹田处,正要动作,却又下意识地犹疑了。
  如果她做“药”的话,师兄应该能全身而退吧?但那人曾告诫过她……
  所以她该怎么做?
  徐清来却没发现她的异常,“你记住,等会儿,你跑,头、也不回地跑,下山,再也……不要回来。”
  说完,他浑身灵力暴涨,随着一声清越的剑鸣,通体雪白的长剑飞射而出,出其不意地划破了老者腰间的挂着的令牌。
  她不过犹豫的瞬间,徐清来竟是燃烧了识海!
  濒死一剑,刹那间,天地变色。
  起初,只是远方地平线的一线黑潮,如墨汁渗入清水,缓慢晕染整片天空。
  随后,风停了,雪静了,连刀剑声都戛然而止。
  在这一片暴风雨前的寂静中,徐清来缓缓俯身,冰凉的唇印在她唇角,落下了一个不带任何意味的吻。
  “走吧,小甜杏。”
  下一刻,陌生的印记与她的妖丹一同燃起,她亲眼见着方才还活生生的人在面前化为了白骨。
  ——她成了师兄残骨的新主。
  她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啊?
  只要、只要她再少犹豫一点、再果断一点、再快一点、再……
  无论是四十五年前花都城,还是十九年前浮玉山,抑或是如今的藏剑山庄,她都是那样弱小,那样软弱,那样愚蠢。
  时隔十九年,她还是没能把师兄从浮玉山的那场大雪中带出来。
  于往事的回忆中,她又一次在痛苦中明白了。
  既有软肋,便不能软弱。
  不变强,就会死。
  甜杏流尽了所有的泪,背上师兄的尸骨,使出了最完美的一次术法。
  ——
  甜杏在梦中仍不停地流着泪,嘴里不住地喊着“师父”、“师娘”、“师兄”。
  邬妄坐在床前,目光沉默地落在她脸上。
  她晕倒过后,便发起了高热,李玉照和宋玄珠本想留下,但都被他一指结界,强硬地赶走了。
  “她好像做噩梦了。”量人蛇蹭蹭他的手背,“殿下心中是怎么想的?还是怀疑她吗?”
  “我不知道。”邬妄垂眸,“死前的事很模糊,我不想随意下定论,但记忆中疑似杀了我的人,确实是她的脸。”
  “我没有不怀疑她的理由。”
  “所以她在寒酥城复刻流转阵,妄图唤醒浮生魇重回过去,如今在我面前大献殷勤,种种,都只是愧疚罢了。”
  甜杏曾笑李玉照城府太浅,藏不住情绪,但她分明也是这样的人。
  每每面对他,那份似浅似深的愧疚怎么也藏不住。
  “但……”量人蛇沉默了一会儿,“本蛇跟着江小杏身边的两年,她的确一直在找她的师兄。既然殿下真的是徐清来,会不会……”
  “等到天骄会,我去讨要一份浮玉山弟子名录,”邬妄下了决定,“到此再见分晓吧。”
  既然如此,量人蛇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它仰头看着邬妄,“殿下的伤如何了?要不本蛇替殿下处理一下吧?或者本蛇替殿下守着,殿下去休息一会儿?”
  “无论如何,殿下至少处理一下伤口吧?”量人蛇的目光恳恳,祈求道,“殿下不是最在意疤痕么?早些处理,好把疤痕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