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这些好听假话的背后,是别无二致的挑剔与审视。
  “这么直接?”纪忍冬讥讽地怼上去,“你难道不应该说‘是我不好,不想辜负她’吗?”
  “我和你才是一伙的嘛,”卢卡赤诚的目光浇在纪忍冬冷冷视线上,“忍冬,我只想对你说心里话,可以吗?”
  纪忍冬心中,一座冰峰出现裂隙。
  她为自己的松动感到羞愧。脑海中飘来波伏瓦在《第二性》中的话,“女人之所以不能像无产者一样革命成功,是因为女人与男人的联结,比女人间的联结更紧密。”
  她不得不承认,卢卡此刻就像帅气金毛犬向她翻出肚皮,叫人毫无抵抗力。相比捍卫对她不友善的同性唐果儿,她更愿意伸手摸摸大金毛的脑袋。
  “嗯,”纪忍冬嗲着嗓子,温柔得精明,“无论你有什么心事,只要你想找人倾诉,我一直都在呢。”
  “那…”卢卡趴在桌上,脑袋凑过来,“你说她好看吗?”
  “谁?”
  “唐果儿。”
  若放在平时,纪忍冬肯定要讲一番每个女人都有她独特的美之类的大道理。可今天,她在心里偷偷向波伏瓦告假:我今天先搞男人,明天再女权吧!对不住啦!
  她茶茶道,“她妆太浓了,我看不出来。”
  卢卡因此话的直白露出一刹那震惊。
  他眼前,纪忍冬身穿v领针织衫,高知而性感,心机裸妆显出好气色,唇釉是润润的奶茶色,温柔又好亲。
  对比鲜明,他很难不微微点头表示认同。目光隐秘地上下扫动后,落在纪忍冬的颈间,贪婪而克制。
  从卢卡一连串微表情中,纪忍冬判断出,这局,她赢了。
  第18章 用挑逗兑换安宁,是他一厢情愿
  纪忍冬夹枪带棒的话令卢卡很愉悦。不仅是为了话里醋意和更胜一筹的美貌,也为了她淡淡的刻薄。他喜欢有锋利的女子。
  卢卡没有中国人的含蓄,阿根廷文化讲究热烈直给,“她当然没有你好看!你脸那么小,眼睛大大的,身材又好,有气质有文化,最重要的是,你懂我。”
  在卢卡的热烈目光灌溉下,纪忍冬歪了头莞尔一笑。
  卢卡操着软软的南方腔,声音却深深来自腹腔。汉语与西班牙语的双重影响在他身上产生化学反应,给他蒙上一层硬汉柔情的滤镜。
  滤镜遮住纪忍冬的眼帘,滤掉轻浮与孟浪,只见他多情且飞扬。
  面真香,她边吃面边想,今天若不吃,明天指不定就被谁吃了!
  面馆是快餐店,等餐的人又多,不是久坐的地方。等餐食见底,两人不得不离开。
  “所以…你接下来去哪?”卢卡问。
  “我去图书馆学习,你要回律所上班了?”纪忍冬一双狐狸眼目光流转,似乎在说,你别走。
  卢卡拎起斜肩包,将椅子推进桌下,说,“今天下午没事,我陪你一起。”
  手机上当事人发来的消息兀自亮着,他只看了一眼就装进口袋。
  餐馆位于静谧的林荫路。从玻璃门出来,榆树洒下绿荫,低矮的民宅与店面交叉点缀。
  由于距离c大不远,街边穿梭着大多数学生的人。白人本科生的活力堪比永动机,二十摄氏度的天气仍旧一身短袖短裤,人生内容只有运动和party。三五成群、衣着时尚如走秀的东亚人,一看就是中国留学生。他们的生活比白人本科生稍微丰富点,是火锅、奶茶、喝酒、和抢放假回国的机票。
  剩下面色苍白、半死不活的就是博士生。科研对人的摧残不分国界,步入中年的身体和高强度的心脑力消耗水火不容,两者合力夺去了与世俗欢愉相关的一切,只剩一缕仙气撑着躯体飘在路上。
  纪忍冬曾也是倒霉博士中的一员。可她今天身旁跟着卢卡,一个从衣着、样貌、到气质都与这里格格不入的“野人”,浑身上下就透着四个字:食色性也。
  初春的天气凉风习习,纪忍冬穿了风衣,清新空气带着花香灌进领口,是舒适的凉意。身侧却贴上一股热气,转头一看,是卢卡将整个身子挨上来,大剌剌地蹭着她走路。
  “我好冷哦。”卢卡双手插兜,扣着肩膀,头直往纪忍冬的颈窝里钻。
  纪忍冬抿着唇,嘴角不住向上翘,“冷吗?我觉得还好诶。”
  她保持着姿势坚定迈步,只觉身侧跟着一只狼犬,对别人危险,对自己却亲近。
  路过文质彬彬同僚们时,纪忍冬心里生出一阵莫名刺激。
  她觉得…她同他们不一样了。
  c大图书馆永远人满为患,却安静异常,每个人都像上了发条,专注做自己眼前的事。卢卡和纪忍冬好不容易找到一张宽敞书桌,对坐两端。
  纪忍冬作为历史学者的科研生活枯燥。每天不是在研读史料,就是在去研读史料的路上。她通过全球高校馆际互借系统,向澳大利亚的几所高校图书馆申请线上借阅清以降华人商会的名册和年报。
  进过漫长审批、扫描和上传,她终于收到扫描文件。
  “你在做什么?”帅气脑袋从书桌对面凑过来,在屏幕旁绽出一朵好看笑容,“你们学历史的,是不是每天都在写呀写的?”
  图书馆窗棂上爬山虎的影子在卢卡脸上编织捕梦网。躁动如卢卡,唯一能让他安静下来的事就是陪纪忍冬学习。
  “喏,”纪忍冬把笔记本电脑屏幕转给他看,“这是所有原始史料,我先粗读一遍,根据年代分类,再细读摘抄出我需要的部分。”
  “有意思,”他指着屏幕中泛黄纸张上潦草的古体毛笔字,“这…标点都没有,你能看懂?”
  “文言文本来就没有标点呀。”纪忍冬耐心解释。
  “这样好麻烦哦,”卢卡坐在对面,一进图书馆他就如坐针毡,小孩子一样动来动去不老实,“你为什么不直接看已经翻译成我们现在讲的话的书?”
  “你说现代汉语吧?因为没有。”纪忍冬看着他一头黑发蓬松乱甩,觉得可爱。她忍住笑意,正色解释道,“只有《史记》那种经典古籍才有翻译和校注。我用的这些小众史料,别说翻译了,可能在我之前都没人翻开过。我找到它,让它上面的名字和往事通过我的论文重见天日,是很重要的贡献。”
  卢卡搜肠刮肚,只憋出一句,“好酷!”
  眼前的纪忍冬和平时不一样,既无娇媚,也不纯情。她眼睛里有光,坚定而憧憬。卢卡甚至很难认同“她认真工作的样子很性感”这句话。谈起学术,纪忍冬只是一个热忱的、无关性魅力的、金光闪闪的人。
  卢卡不甘心,非要撩拨她一下,把她那女人的天性勾出来。他脱下夹克衫,初春时节寒气逼人,无袖t恤却好似半永久纹在身上,青筋缠绕出遒劲线条,怼到她眼前。
  他沉着嗓子,“那么多古文,你要是理解错了,怎么办?”
  眼神拉丝,声音委屈,话尾拖着一串长长气泡音,仿佛纪忍冬研究出了错,受伤的却是他。
  “要是校注史籍的人也理解错了呢?”她反问,目光犀利刺穿一串气泡。
  “学问须从不疑处有疑,”纪忍冬睨一眼光溜溜的臂膀,仿佛没看见,视线回到电脑屏幕上,“我不信别人,只信自己。”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她只当卢卡不存在。她眼睛飞速扫过一列列竖排文字,模糊潦草的字迹在她眼前自动排成句读清晰的印刷体小字。一边扫读,一遍在word文档中总结出一个粗略的澳洲华人商会编年史。
  她做得快且仔细,这是她留住霍氏集团文化项目的唯一筹码。尤其是现在,她已经打算终止与安娅的口头契约。
  她原计划今晚回家便主动联系安娅,就说她已经尽力劝说卢卡,但他有自己的想法。她再也无计可施,只好将安娅自己的那三万美金经费退回。
  纪忍冬和霍氏集团的合作粘性很强。发展营销部欣赏纪忍冬的史学功底,他们也逐渐意识到,在历史学这样一门老古板学科找到一位能与企业共赢的学者实在不易。因此,她不是很担心与安娅的关系变动会使她失去项目。
  至于安娅帮她牵线的人情,一来,纪忍冬确实劝过卢卡,不算诓骗。二来,她会主动问安娅是否需要补偿,如何补偿。她不喜欢欠人情债。
  忽然,电脑屏幕右上角,出现teams程序发送的一条新消息,正来自纪忍冬和发展营销部几位负责人的群组。
  她点开。
  灰色小字显示系统消息:群组负责人变更为安娅。
  紧接着是对话框里来自安娅的问候:「你好,忍冬。很高兴以项目负责人的新身份和你见面。」
  纪忍冬呼吸都停止了。
  原负责人紧接着对接项目进度,纪忍冬已经无心仔细阅读。
  她胆战心惊地瞄了一眼卢卡,后者正低头玩手机,耳机里的“咚次哒次”将他隔绝于周遭环境之外。
  很好,这样他就不会发现纪忍冬脸上复杂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