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直到他们变成一团模糊的墨点,再也瞧不清了,张二丫才开始掉眼泪。姜蜜儿抱着她轻轻摇,柔声安慰:“不怕,以后想回家就回家,我不会拘着你。”
  “夫人给家里留了三十两银子,够他们衣食富足一年多了。”张二丫抽噎,睫毛上还沾着水光,“我,我一定好好学本事,不辜负您。”
  姜蜜儿拽了一下她的小辫儿,眉眼含笑:“若想学医,我便着蔻薇婶子开小灶教你;若喜药膳,便随我在糖水铺里打转,你怎么想?”
  张二丫绞着衣角,忐忑地看着姜蜜儿,声如蚊蝇:“夫人,我……”
  “傻丫头,我知道了。”姜蜜儿笑着抹掉她眼角的泪珠,“在边关小城,确实医术更加实在些,我怎么会生气呢?原本医术也是药膳的基础嘛。”
  张二丫忽的红了眼圈,喉间像是塞了团棉絮:“我就是想……想让爹娘以后能松快些……”
  姜蜜儿微微颔首:“是呢,我们二丫是个孝顺孩子。”
  寒冬腊月,霜雪凝途,马车行进得并不算快,越是临近京城,姜蜜儿便越觉胸口发闷。陆沉舟将这抹低落尽收眼底,待其他人去购置补给时,他侧身靠近,指尖轻轻拨开她鬓边垂落的碎发:“不开心吗?”
  姜蜜儿垂眸避开他灼灼的目光,撒了谎:“马上要回家了,担心娘亲责罚。”
  陆沉舟笑着把她揽入怀里,下巴蹭过她发顶:“伯母也是心疼你,不怕,届时我同你一起去解释,若是伯母还在气头上,那便我替你受罚可好?”
  姜蜜儿看着他的眼睛:“真的吗?”
  陆沉舟屈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这还有假?此次北域贼寇十年内再难兴风作浪,陛下必会赐下婚约。民间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放心吧,届时我顶着御赐的婚书,岳母定舍不得罚我。”
  姜蜜儿被逗乐了,“噗嗤”一声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脸皮恁厚?”
  “在自家夫人跟前,还要脸皮那种劳什子作甚?”陆沉舟握住她的手,将掌心摁到自己面颊,微弯的眉眼里具是绵绵情意,“夫人捏捏,够不够厚?”
  京城是有赐婚在等着,但却不是我们。姜蜜儿笑着笑着,竟是落了泪,泪眼婆娑,似是在雾里看花。陆沉舟慌了神,抬手抹过她的泪痕,皱起眉,柔声问:“怎么了?”
  “我就是太开心了。”姜蜜儿扑进陆沉舟的怀里,贪恋一时温存,哽在喉头的真相始终无法说出口。
  等等吧,再等等,到了京城再正式道别……
  京城转瞬而至,巍峨的城楼若隐若现,张二丫兴奋地叽叽喳喳:“夫人你看!是传说中的永定门!”
  姜蜜儿拉住张二丫叮嘱她:“进了城,就不能叫夫人了。”
  张二丫捂住嘴,眨巴着两只大眼睛,点头应下。姜蜜儿笑了笑,转头看向轻轻拧眉的陆沉舟,终于下了定决心。她拍拍车窗,请亲卫停车。
  马蹄方停,便见一道玄色身影快马而至,在三丈外勒住缰绳,声如洪钟:“前方可是镇北侯?”
  陆沉舟听得耳熟,挑帘踏下马车时,正见羽林卫指挥使欧阳辛甩镫下马,甲胄在日光下泛着冷光。
  “末将见过侯爷!请侯爷即刻随我入城,陛下亲率文武百官,已在永定门外候了一个时辰。”欧阳辛单膝触地,拳头抵着心口。陆沉舟
  闻言心中微动,转眸看向车厢里的姜蜜儿。
  姜蜜儿笑着把缰绳塞到他手里:“快去吧,不能让陛下等。”
  陆沉舟点头,倾身靠近,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我很快就来找你。”
  只见他左脚踩镫,身体右旋,整个人潇洒地翻上马鞍,仿佛一只展翅的雄鹰,就要飘然远去。姜蜜儿没忍住唤了一声:“陆沉舟……”
  陆沉舟手持缰绳,转身看她。
  “小心点儿。”姜蜜儿挥手,满眼都是眷恋,恨不得将眼前英伟的男子刻进心里,“遇事千万别勉强。”
  别勉强?陆沉舟生疑,总觉得她的甜笑里透着些许苦涩,奈何欧阳辛不停催促,他也想着来日方长,便只点了点头,嘱咐她先回家休息。
  姜蜜儿遣散车马,松风的缰绳在掌心绕了两圈,与张二丫信步往杏花胡同去。张二丫初入京城,见着什么都新奇,瞧着沿街摊铺的绢花糖人,眼波里晃着碎光,姜蜜儿笑着给她买了一个,小姑娘珍惜得都不敢舔。
  行至杏林堂前,她忽的攥紧姜蜜儿的衣袖。朱漆门楣上悬着烫金匾额,檐下一溜儿药柜抽屉皆刻着工整小楷,她仿佛看到了琼楼玉宇,惊叹道:“好气派啊!”
  “你以后日日都要来此,别嫌烦就好。”
  “怎么会呢?我高兴还来不及。”张二丫如雀鸟一般蹦蹦跳跳。
  时近黄昏,二人终于到了杏花胡同,许是近乡情怯,姜蜜儿竟有些踟蹰。松风可等不及她,离弦的箭一般,拽着她冲到了沈砚小院的门前,叫声里满是期待。
  门很快被打开,沈砚还没来得及讲话,松风就把他扑倒在地,欢乐地舔着他的脸,尾巴摇得犹如陀螺。
  与松风亲热了好一会儿,沈砚才得空对姜蜜儿道了声抱歉:“狗生第一次离开我这么久,见笑了。”
  姜蜜儿看得直乐:“松风此次随我深入北域,可是立了大功的。明日定要给它备上三斤酱牛肉,好好犒劳。”
  沈砚侧身让出半道门槛,袖底溢出淡淡墨香:“可是要进屋坐坐?刚煮了新茶,正好去去寒气。”
  姜蜜儿却摇头:“不了,我得赶快回家请罪。”
  沈砚轻声一笑:“是啊,陛下大张旗鼓地在城门口迎接侯爷得胜归来,我又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伯父伯母怎么会猜不到你的去向?若你有个闪失,我怕是要被伯父拿拐杖追三条街。”
  “拐杖倒未必,白眼却是要受个够的。”姜蜜儿被他逗得轻笑,忽而敛了笑意,郑重福身,“明澈,这些日子多谢你照拂……”
  沈砚撸着松风的狗头,洒脱地笑道:“既是朋友,何必言谢?若当真过意不去,明日犒劳松风的宴,可否多备一副碗筷?”
  姜蜜儿笑着邀请:“明日酉时,我在姜宅恭候大驾光临。”
  别过沈砚,姜蜜儿牵着张二丫行过老槐树,暮色里,虬结的枝桠在姜宅朱漆门扉上投下蛛网似的影子。她的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铜门环,厚重的木门便“吱呀”从内打开。
  姜远山负手立在廊下,目光却不自觉地瞥向身侧的林舒。林舒面色阴沉,目光最利,像未化的冰棱。兄嫂则略略站在爹娘身后,脸上具是担忧。
  姜家人四双眼睛里都微微浸着水光,直勾勾将她钉在原地。
  这阵仗唬得她膝盖一软,“扑通”跪在地上,怂得很快:“我错了。”
  张二丫也傻乎乎地跟着下跪……
  第34章 知真相
  林舒拎起姜蜜儿的耳朵就骂:“谁给你的胆子?一声不吭就跑掉?”
  姜远山背在身后的手攥得指节发白,喉结滚动着想开口,却在触及夫人斜睨过来的目光时,硬生生将“先让孩子歇着”憋回肚里,只敢轻咳两声缓解紧绷的气氛。
  但姜玉竹没忍住,他瞧姜蜜儿风尘仆仆,满身疲惫,小心翼翼地提议:“娘,既然回家了,什么时候都能罚的,先让蜜儿去洗个澡?省得熏到您。”
  庄玲也顺势便劝:“是啊,洗澡水都热了三轮儿了。”
  “哼,就是你们纵着,她才这般不知天高地厚!”林舒叉着腰、吊着眼对姜蜜儿道,“今日无论如何,你得给我说明白,否则休想进家门!”
  姜蜜儿捂着火辣辣的耳朵,一脸沮丧:“您不都知道了嘛。”
  林舒使劲戳她的额头,恨铁不成钢:“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原先他言之凿凿要娶你为妻,现在呢?满京城谁不知道将来的侯夫人是苏大小姐?你,你还这般倒贴……”
  心疼与无奈如厚重的乌云,层层叠叠地笼罩在林舒的脸上,心底的后怕难以抑制,翻涌着向上蔓延,最终化作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她就这一个闺女,如珠如宝地捧在手心里疼,怎么忍心被旁人作践?
  姜蜜儿瞧娘亲落了泪,心中酸涩难忍,抱住她拼命哭:“娘,我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姜远山眼眶发热,招呼着儿子儿媳把痛哭流涕的娘儿俩哄进屋里,在大门口前这么哭,他都能瞧见邻里窸窸窣窣的眼神了。倒不是他嫌丢人,实在是担心等夫人回过神来,窘得又闷头不出。
  窝在娘亲温暖的怀里,连日的疲惫终于松了下来,姜蜜儿委屈地蹭蹭娘亲软乎乎的肚子:“娘,我是不是很自轻自贱啊?”
  “胡说!”林舒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我闺女最勇敢,谁都不能小瞧了去!”
  “娘亲最好啦。”姜蜜儿像一只小狗狗,眼睛一闭,就沉沉地睡了过去。庄玲取了一套干净衣服来,见她熟睡,便蹑手蹑脚地放到一旁,与林舒一起静静地看着她,眼角眉梢都挂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