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毕然脸色稍微缓和,从一旁的小柜子里,扒拉出三个密封袋。
  程叶眯着眼,看清了上头的字。
  *亚里士多德专用(上浮型小颗粒,含螺旋藻提取物)
  *毕达哥拉斯专用(缓沉型薄片,添加贝类蛋白)
  *赫拉克利特专用(沉底型锭状粮,含深海磷虾油)
  念咒一样的鱼食包,随着毕然一条条金鱼喂过来,程叶才回过神来:
  “亚里士多德”是那条脑袋特大、总爱往水面冲的鱼;“毕达哥拉斯”是拖两条长须,喜欢在水中央晃荡那鱼;而赫拉克利特……是那条清道夫。
  还有那盆蓝紫色的花,差点儿就掉落地面。毕然小心扶了正。
  花盆是青花纹样,配上那蓝紫小花,倒挺别致。
  程叶才注意到,花盆旁还有一包东西,写着香什么菜专用,中间那个字有点少见。
  “这是……香菜?”浑身疼着,程叶也不减纳闷:她怎么从没见过这种开蓝紫花的香菜?
  “香堇菜,”毕然似有些无语,“培根和莎翁笔下的,常被人种在墓地上,寄以思念。”
  “墓地”俩字儿,让程叶打了个冷战。
  “你……你不怕邪门么?”她忍不住发问。
  可毕然却打理好鱼缸、花盆,又把书一本本往扶好的架子里摆。
  摆到最正中,是把程叶砸中的那摞书——
  巨大烫金全套《毛泽东文选》。
  “心有信仰,可得永生。”毕然一脸庄重。
  这一缸胖鱼,这一盆蓝花,这一本本书,就像是他在这骨灰楼里的指路明灯、辟邪法器。
  一切回复正轨,毕然回看程叶。
  她以身相护的举动,让他敌意稍减:
  “你……还好吗?”
  程叶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毕然的鱼花毛选,给看呆了,差点把正事都丢了。
  她当然不好,哪都不好。程叶一脸急切:
  “毕然,我们快没时间了!”
  *
  一屋子狼藉里,程叶已用最快的速度,说出了毕然眼下的危险。
  “……所以,我是来提醒你的。”她没敢实说自己那一次次匪夷所思的循环,早在她于小区门口来回踱步时,她就已想清楚了。如果毕然没死,如果她还有机会,她就这么给他说:
  “总之,就是这样,在我昨儿送餐时,听到有人说要来万年公寓,干掉那个带货的男主播。我找了半天,才知道那人要杀的是你。”至于对方动手时间——
  “就在一会儿。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你赶紧解了我身上的绳子,咱们一起撤。”
  她向来不大会说话,所以前言不搭后语,但总算是把事儿编圆乎了。
  程叶充满期待地看着毕然。这是她离活下去最近的一次。只要毕然愿意跟她走,在凶手到来之前,他们一定能逃生!
  可毕然听完后,却没有她想像中的震撼。他的脸色,十分平静,不减温和。
  在这死亡的威胁,他却微微一笑。
  “又来了。”
  程叶有些发愣:“什么又来了?”
  “从我搬进这儿来,这位女士,你就不曾停止过这种行为。现在还冲上门来,被我撞破后,用了这种谎言?”毕然摇摇头,“我真为您感到遗憾。我不知道你出于什么目的,要这么对我。我刚刚本来想报警,考虑到你是位女士,所以想再给你个机会。但我没想到,你还是不肯说实话。”
  程叶有些不明所以。毕然为什么看起来毫不意外,还有他在说什么从他搬进来?
  “你以为换着id给我发,我就不知道是你吗?”
  他把被砸到一边的电脑扶起来,把屏幕亮出。
  那上面,就是1号客服的对话框。
  “我搬进来两个月,你已经给我发多少次骚扰了?”
  程叶愣住了——两个月?她明明……是今天才发的警告。
  可那对话框上,从两个月前,四月初,就已经有源源不断的信息。
  “这里危险,别住!”
  “快搬走,信我!”
  难道……还有其他人和她一样,能预见这可怕的循环?
  可又怎么会从两个月前开始?
  两个月前……她甚至都还没搬来这一带。
  那时她在昌河大学城附近打工,还在忙于奔命地干众包,甚至根本不认识毕然!
  等等。
  大学城……?之前那吴警官提到过……
  毕然已经取出一旁的手机,一脸遗憾:“我没法再忍受这种行为,我必须报警。”
  就在110即将被输入时,程叶嗫嚅着开口:
  “你认识‘斯鸠不是孟德’吗?”
  拗口的名字,却让毕然脸色剧变。他止住了报警的指尖。
  “你怎么会……”
  话音未落,鱼缸里打氧器的嗡鸣声,突然停了。
  气泡咕嘟了几下,不再出来。
  亚里士多德不满地往水面上一蹿。
  毕然皱眉,拍了拍打氧器连着的电线,不过三两下——
  整个房间里,突然全黑了下来。
  “跳闸了吗……”程叶还没问完,她突然被人捂住了嘴。
  修长手指环绕,清新味道瞬间萦绕了她鼻尖。
  竟是毕然,清透嗓音响在她耳边。
  “别出声,”一片黑暗里,他的声音压低,充满戒备:
  “你听——”
  第14章 ☆、14向死而生
  听什么?
  程叶后脖子发凉,她屏住呼吸,在黑暗中听着。
  心跳砰砰直响,呼吸有些不匀,外头似乎飞过了一只鸟。
  又也许是两只。
  除此以外……
  毕然放开了她,那清新的气息若有似无,淡淡远去:
  “外头没有声音。”
  黑暗中,她看不见毕然的脸,只听他喃喃自语,说出了程叶没说出的话。
  没有声音……所以?
  片刻后,有温热呼吸拂过她耳垂。
  “这边,各家各户都要保证灯常亮,所以有断电保护。”是毕然在她耳边,几乎以气声在说话。
  程叶想起前几回上来时,这儿家家户户亮着的灯,以前隐约听说过,是因为供奉先人,所以要使灯长明、以求福报。
  "如果断电超过三分钟,”毕然声音更轻,某个时刻程叶觉得那声音里像有根丝,在这样生死攸关都的时刻牵系彼此,欲断不断,"说明总闸被人拉了。"
  也就在这一刻,绿色荧光亮起。是毕然手腕上,有个电子手环,上头时间看不分明。
  “断电前我刚好看过时间,现在已经过去至少四分钟了。”
  荧光驱散了周边黑暗,程叶暂缓了口气,虽然不知道毕然为什么要压低声音,但她也不由小声问道:“……是因为电路检修?”
  她自己租的地方,供就特别不稳定,有时短路、有时电线起火,拉闸检修是常有的事。
  而且,这跟外头的声音,又有什么关系?
  不,外头哪有什么声音?毕然让她听这一片沉默与安静,是什么意思?
  她努力平复呼吸,听着外面——
  还是什么声音都没有。
  荧光中,毕然那张好看的脸庞,此刻充满了警惕。
  “总闸就在我家门外,如果有人拉了闸门,转身离开,我们一定能听到脚步声。”
  程叶的手微微发冷,终于有些理解了毕然的意思。
  “那外头现在什么声音都没有……”
  微光中,她对上了毕然的眼神。那清亮雾蒙的眼中,确认了她的恐惧。
  “所以这个人没走。”
  他指指门的方向,神情中带了一丝严峻:
  “而且现在……应该就站在我们的门外。”
  程叶惊得几乎立马喊了出来。她拼命捂着自己的嘴。指缝间,呼吸都小心,只怕惊动门外那不知何时会破门而入的人。
  外头的人不动,他们也不动。
  可这种不知何时会被打破的沉默,比什么都要磨人。
  她惊恐地扭头,看向身旁的毕然。在这危急时刻,他的姿态却冷静得让人诧异。
  他看向程叶,那眼神,似要将她看穿。
  “外头那个人,你真的不认识?”
  程叶拼命摇头,毕然看她一眼,不置可否。
  两人距离被猛然拉得极近,毕然眼中带了一丝审视:
  “确定?”
  程叶觉得毕然真是个怪人,什么时候了,他怎么还有心思分析这些?到底要怎样,他才能相信自己是善意的?
  “如果你不信我,”她小心低声道,“你现在就报警。”
  “快点,”她直直对上毕然的眼神,甚至有些哀求:“不然……就来不及了。”
  毕然微微点了头,他动作利落地站起身来。
  起身时,带起一阵轻微的风,轻轻拂过程叶。
  淡淡的、若有似无的香味……他往电脑前走去,也带走了那点荧光。
  程叶又陷入一片朦胧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