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她看见蒲争从边上挣扎着站起,可一抹红色却从裤子上渗出,正一点一点洇散开来。
  坏了!陈青禾心头猛地一沉。
  她不记得蒲争和她提过月事,更未曾向她借过月经带之类的物件。看这情形,怕还是头一遭!
  场上的蒲争似乎也感到了某种异样,但在眼下,她已顾虑不得那么多。她想抬起头,站起身迎着对方,可胃里一阵恶心,头竟也昏沉起来。
  李猴儿见势,眼中精光一闪,一个箭步欺身跨步前踢,蒲争竭尽全力用鲤鱼打挺闪避,起身却迎上了对方的一记侧蹬击踹,惊得陈青禾在场边直接喊出了声。
  蒲争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气血,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她忽然收起了防御姿态,双手自然垂落。李猴儿见状一愣,随即嗤笑一声:
  “怎么?认输了?”
  场边的单锋突然直起身子,眯起了眼睛。只见蒲争足尖在地上划出半个圆弧,摆出了沈怀信亲授的“听风式”。李猴儿不以为意,一个箭步上前就要锁喉,却见蒲争身形微侧,左手如穿花蝴蝶般轻轻一带——
  “砰!”
  李猴儿收势不及,整个人被自己的冲劲带得向前扑去。蒲争抓住这电光火石的间隙,右腿如鞭横扫,结结实实踹在对方膝窝处。那猴子闷哼一声,单膝重重砸在地上,扬起了一片尘土。
  “来啊!”蒲争暴喝一声,双眼通红,像极了一头被惹怒的狮子。
  陈青禾牢牢守在人群前,用力抵抗着周围人的拥挤。一双杏眼直直地盯着场中的蒲争,眼底翻涌的除了担忧之外,似乎还闪烁着坚定和期许,仿佛比谁都相信蒲争能够冲破阻碍,彻彻底底打赢这一场。
  小腹仍坠痛着,汗水如抽丝般将热量从蒲争周身抽去。她忍痛沉腰坐马,虎口大张,摆出了个标准的虎掌起手式。
  李猴儿狞笑着蹬地冲来,蒲争侧掌格开他的直拳,反手一掏直取咽喉。然而就在李猴儿后仰闪避时,她突然抬腿作势高踢——
  场边的周正阳心头一动,意识到这是个虚招。
  那猴子果然中计了。
  他右腿刚抬起准备格挡,蒲争却闪电般侧身变招,掌缘如刃,照着李猴儿暴露的颈侧就是一记凌厉的手刀。
  “啪”地一声脆响,李猴儿吃痛踉跄。蒲争趁势追击,化掌为劈,照着对方锁骨又是一记狠砍。这一连串虚实变化快如闪电,李猴儿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仓促抬手格挡。
  突然,他一个撑臂挑把变招为夹臂防守,死死钳住了蒲争右腕。蒲争眼中寒光一闪,猛地一记头槌撞向对方面门。就在李猴儿吃痛松手之际,她已借势转身,后摆腿如钢鞭般扫向对方太阳穴。
  李猴儿仓促下潜摇闪,堪堪避过这记杀招,正要抬手一记上勾拳反击。不料蒲争身形不停,旋子转体带起猎猎风声,右拳如重锤般自下而上轰出,一记冲锤正中他的左肋。
  只听“咔嚓”一声——
  李猴儿眼睛暴突,整个人轰然砸向地面,半天也没再站起来。
  全场鸦雀无声。蒲争站在原地喘息着,裤子上那抹暗红已蔓延成片。
  陈青禾第一个冲上擂台,解下外衫往她腰间一围,冷静地转头对裁判喊道:“这场我们赢了!”
  “第二场,陈氏武馆,蒲争胜!”
  裁判的宣判声像是隔着一层棉絮传来,飘忽而遥远。蒲争眼前阵阵发黑,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断裂。她踉跄着后退两步,膝盖一软,整个人便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彻底栽进了陈青禾迎过来的怀中。
  等蒲争再次醒来的时候,首先闯进她意识里的,是剧痛的武伤和身下柔软的床榻。枕间飘着艾草与陈皮混合的药香,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陈青禾收拾齐整的房间。
  蒲争此时就睡在她的床上,身上早已被换上了干净的棉布衣服。被窝暖烘烘的,揭开一看,里面还埋了个热乎乎的汤婆子。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身体灌了铅般的沉重,昏昏沉沉。明明不是一个懒散的人,但此刻,她却希望自己能在这张床上多睡一会儿。
  门口传来响声,似乎是有人在轻悄悄开门。
  “醒了?”陈青禾从屋外走进来,手里端着个粗陶碗,热气在碗口凝成白雾。见蒲争要起身,她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
  “来,先把这碗参汤喝了。”
  “我这是怎么了?”蒲争喝过参汤问。只见陈青禾抿嘴一笑,语气里兴奋夹杂着神秘。
  “你来月事了。”
  见蒲争一头雾水,陈青禾便继续告诉她,每个姑娘长大后都会来月事,而往后每个月都要来上几天。这段时间可能会感到腰酸肚子痛,头脑昏,但只需要好好照顾自己,不做太剧烈的运动,不沾冷水,就不必太过担忧。
  “唉,你说这武馆里可都是一群糙老爷们儿,要是没有我,你可怎么办?”陈青禾接过蒲争手里的碗,有些小骄傲地抬起头。
  “那你当年......是谁告诉你这些的?”蒲争轻声问道。
  陈青禾却只是笑了笑。
  “我十一岁那年,裤子上突然见了红,当时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吓得躲在柴房里不敢出来,便不吃不喝,把自己困在屋子里等死,”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她的声音却轻得像片羽毛。
  “后来,是巷口的苏大娘发现了早已饿晕的我,她告诉我这是女人一生中一定会经历的事情,还教我缝了第一条月事带,”说着,陈青禾拍拍蒲争的肩膀,“你这倒好,十五岁后才来,倒是少受了好些罪。”
  蒲争望着陈青禾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的侧脸,恍惚间看见徐三娘正倚在门框上抽烟袋,梁景芳坐在床沿给她掖被角。
  她喉头忽然发紧。她的生命里有过徐三娘粗糙的疼爱,有过姑姑温柔的呵护,可陈青禾呢?
  蒲争总觉得,陈青禾虽然比她小了一岁,但在她的身上,却总有一种不合年龄的沉静感,那双杏眼像是看透了太多世事,总是带着理性和悲悯。她能将武馆的账目理得分毫不差,却也能在夜深人静时,用平静得近乎淡漠的语气,讲述那些本该令人心碎的往事。
  最让蒲争困惑的是,明明她的话语间讲的全是男女情意,可自己却总是不住地被她吸引,不受控制地去猜测,在这满是刀光与汗臭的武馆里,她到底是怎样像石缝中长出的野草,硬生生为自己辟出一方天地来的。
  她的身上,似乎还藏了很多东西。
  正想着,陈青禾忽然打断了蒲争的思绪。
  “对了,告诉你一个有意思的!”陈青禾眉眼里尽是藏不住的喜悦,“单锋被那个壮汉打败了!”
  蒲争眼底溢出一丝笑意来,似乎对这结果早有预知。
  那李猴儿虽灵巧,肉层却薄,蒲争之所以能取胜,除了一身过人的拳劲外,更因他吃痛时没有厚实的肌肉作为缓冲。但对单锋的那壮汉不同——武术之道,不管拳脚多好,重量差异却始终是个跨不过的坎。
  单锋的体重比那壮汉整整轻了半个自己,拳脚落在对方身上如同捶打沙袋,而那壮汉每记反击都带着摧枯拉朽之
  势。更要命的是单锋心浮气躁,从上场开始便轻敌冒进,所以输了这场比试倒也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最终,陈氏武馆在这场踢馆比试中以两胜一负的战绩胜出,粤安三虎在燧城耀武扬威的征程就此戛然而止。陈氏武馆凭一己之力维护了燧城武会的声誉,此事一时间成了茶楼客座乃至大街小巷都传唱的江湖美谈。
  自那以后,武馆门前日日门庭若市,各路访客络绎不绝。《燧城日报》的记者们扛着笨重的相机在门口蹲守,更有不少慕名而来的年轻人跪在石阶上求师。蒲争和周正阳作为比武的关键人物,一时间成了城中炙手可热的焦点。为了避免被狂热的人群围堵,她不得不整日躲在后院练功,连采买日用都要托小葫芦偷偷从后门溜出去。
  直到某天,一队身着黑色劲装、额系墨色头巾的汉子气势汹汹地踏上山道。他们站在武馆门口叫阵,嚷着要蒲争出来迎战。
  “都是那粤安三虎招来的狂蜂浪蝶,”报信的弟子喘着粗气,额角渗出细汗,“那三人在咱燧城连踢七馆后名声大噪,自然引来不少乌合之众。其实这帮人连马步都扎不稳,就是咽不下三虎败北这口气——”说着,他顿了顿。
  “特别是输在了蒲师妹手上。”
  门外叫骂声愈演愈烈:
  “缩头乌龟!有种出来再比划比划!”
  “笑话!我们粤安三虎会输给个黄毛丫头?”
  “定是使了什么下作手段!”
  “——可师父去省城会友,最快也要明日才能赶回来啊!”弟子急得直搓手,望向周正阳,“大师兄,这可如何是好?”
  周正阳眉头紧锁,沉声道:“此事非同小可,你让小葫芦抄近路去请沈师叔,再叫上赵师弟他们几个好手,咱先出去会会他们,”他一把拽住转身要走的弟子,压低声音:“切记,别让蒲师妹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