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骆殷问出了今晚最后一个问题:“所以你的血统是真的吗?”
  “我当然是家主亲生的,他对我的来历心知肚明,”苏缪掌心向外,向他摆了摆,“只是我比较倒霉,恰巧生了一副健康的身体,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他。成了咽不下,吐不出的一根刺。”
  。
  走时,满潜在车前等他。
  苏缪有气无力扫了他一眼,懒得计较他怎么又跟着跑出来了,抬了抬下巴。
  满潜立刻打开车门。
  苏缪擦着他肩膀上车时,满潜突然闻到了一股极淡的血腥味,他毛炸了一下,当即低头就要去找他哪里受伤。
  苏缪额头靠在了他腰腹上。
  满潜:“………………”
  苏缪闷声说:“累死了,我感觉我可以去拿一个奥斯卡影帝。”
  等苏缪终于歇够了,满潜的手脚已经不知道该往哪里摆了,同手同脚地绕到了副驾,只能靠握住冷冰冰的机械表来平复滚烫的呼吸。
  车开了一段路,苏缪靠在椅背上,半垂着眼睛,让人几乎要以为他睡着了。
  等到了学校的停车场,满潜才出声:“等最近的事忙完了,我想跟着导师出去实习一段时间。”
  苏缪单手搭着方向盘,瞥他:“为什么突然要实习。”
  “留在校内学到的东西有限,我也不能一直靠着你养,”满潜捏了下指关节,“哥,你放心,我成绩不会退步的。”
  苏缪没说反对也没说同意:“我给你也弄个车吧,出行方便些。”
  满潜顺从地点点头:“学校里自行车就可以,我骑车很快的。”
  苏缪不置可否。
  满潜还惦记着刚从那不知道从哪飘出来的血腥味,做贼似的偷偷看他,就听苏缪目视前方,平静地说:“我打算申请休学去解决一件旧事,这段时间我必须确保自己处于不被任何人监视的状态。所以需要你替我保密。”
  刹那间,满潜的脑袋懵了一下,但他没有第一时间像以前一样不懂事地问他哥要去做什么——他知道自己问这些毫无意义,既帮不了苏缪,又会显得自己实在太不成熟。
  他咬住舌尖逼自己先冷静下来,翻开了苏缪闲闲搭在身上的手。
  “……这是怎么弄的?”满潜瞳孔骤缩,声音都有点哆嗦了,“哥,得赶紧去医院,伤成这样要缝针的!”
  苏缪收回手,满不在乎地:“不小心割到的,先把你送回宿舍,我一会就去。”
  满潜从车座下翻出随车药箱,耳畔轰鸣,牙关咬的死紧,深吸一口气:“哥,我不知道你要去做什么,但就像我之前说的,无论如何,一定要先保重自身。其他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你自己重要。”
  他闭了下眼,复又睁开,眼底一片澄澈:“我先帮你简单包扎。”
  苏缪神色有点复杂地看着他的动作,说:“你想说的就是这个?”
  满潜点点头。
  他呼吸在抖,手却极稳,有条不紊地帮苏缪擦血消毒,居然不怎么疼。苏缪心想,你想问的就只有这个吗?你不想问问我之后打算怎么办吗?你不问我还要不要你了吗?不怕我真的抛下你们孤儿寡母吗?
  他本来打发人的话都准备了一箩筐,骤然没了用武之地,颇有些不可思议,又有些好奇。
  满潜为什么会这么对他。
  苏缪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别扭,之前偶然察觉到的蛛丝马迹在他心里渐渐浮现。他皱了皱眉。
  满潜被那掌心里新旧交叠的血逼得都快疼晕了,他唇间血色褪尽,活生生地逼着自己克制住想回到西水望江楼一刀砍了骆殷的冲动。说:“如果没有及时处理,以后遇上阴天下雨手都会疼,哥,你忍一忍。”
  苏缪慢慢俯下身,盯着他:“我有话问你。”
  满潜不躲不避,对上他的视线。
  “我问你,”苏缪张了张嘴,一时又不知道怎么说,沉默良久,“你对我……”
  “哥。”满潜打断了他。
  他垂下头,郑重地握住苏缪的手腕,仿佛说完就再没机会开口了似的:“哥,母亲那边我已经和刘姨他们商量过了,等新房那里再散散味,下周就能住进去;她的腿我也一直在看着,和医生那边有联系方式可以随时知道情况;我自己在学校的成绩也会继续保持,过段时间的学科联赛有信心可以拿到冠军,实习也能补贴家用;还有老院长那里,我会经常去帮忙的。”
  “放心做你想做的,家里这边有我在,不用担心。”
  一大段话说完,他闭了嘴,以一种近乎虔诚的表情等待着自己的审判。
  苏缪揉了揉眉心,以前总觉得这孩子又细心又琐碎,现在却感到了一阵诡异的荒谬。
  但不能否认的是,有他在,苏缪的确省了不少心。
  他一时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声音沉了一些:“什么时候开始的。”
  “……”满潜收好药箱,在汽车微弱的轰鸣声中坦然开口:“很久了,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每晚睡前,我在心里自省时,也想给自己找一个理由……可惜海枯石烂,我没办法结束这份感情。”
  “你才多大年纪,就‘海枯石烂’了,”苏缪静默了很久——他有些手足无措了,“我做过什么让你误会的事么。”
  满潜连日来疯狂抽长的骨骼又开始隐隐抽痛。他垂下眼:“不,哥没有做错什么,是我自己的原因。”
  “……”苏缪道,“你还知道我是你哥。”
  他的语气一听就没把小屁孩的心意放在心上,满潜的脸上露出一点心如死灰的真切痛楚来。
  苏缪偏头最后看了一眼远到看不到头的弗西公学——当年,母亲离宫前握着他的手,褪去了那些狰狞与怨恨的表情,几乎是温和地告诫他:在这吃人的社会上,没有人会爱你,他们敬你,畏你,妄图占有你,都是因为你还有足够的价值。你要让自己永远有用,他们才会伪装好自己来表现出爱你的样子。
  他张了张嘴:“我不可能接受的,你明白。”
  “嗯,”满潜目光中有种任由眼前人揉搓拿捏的妥协意味,炽热极了,“哥,我没想怎么样的。”
  苏缪几乎被烫了一下。
  他转过脸,生硬地转移了话题,简洁道:“行了,不说这个了,有些事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也懒得管。我休学不是为了别的,不用多想,没多久……”
  顿了下,他说:“我应该很久才会回来,如果遇到麻烦,就去校医院,院长知道怎么找到我。”
  满潜垂下眼。他迫切的想要长大,保护苏缪,但生理年龄到底是无法突破基因极限。
  他甚至偏执地想,为什么我不能再强大一些,将这些人都赶走呢?为什么我不能再长高几厘米,让他不必这么累呢?
  ……如果我早生几年,生在苏缪前面就好了。
  从今天起,他不会说还要不要我了,只会说自己能不能跟得上,配不配站在他身边。
  。
  双子楼顶,从家中紧闭里强硬闯出来的阎旻煜一脚踹开门,对上了里面人的眼睛。
  “苏缪出事了!”
  许淞临脸色微变。
  骆殷面无表情,但手中猛然断裂的笔尖暴露了他震动的心绪。
  那个人,不见了。
  第36章
  首都州, 议会各派系高级官员召开了一次秘密的私下会议。
  骆殷拿出笔,跟在自家家主身后,与桌对面的许淞临与阎旻煜短促对视一眼。
  一个身着军服的年轻人站在桌前, 微微欠身,神情谦卑:“德尔牧老将军旧伤发作, 无暇赶到首都州,特派我代为参会, 诸位见谅。”
  “没关系, 请坐吧。”骆家家主说。他发愁地捏了下眉心, 作为这群贵族里的主心骨, 实际上却糟心到完全不想主持这次会议。
  骆殷收到他的眼神,点点头,上前一步道:“诸位都有工作在身, 我便长话短说了。关于苏缪失踪, 主动切断与我方任何通讯, 在座各位有什么看法?”
  念到那个名字时,他语速仿佛没有任何停顿, 表情倨傲, 现在却没人指责这一点。
  死一般的沉寂后, 一名贵族终于开口。
  那人道:“殿下失踪, 这对我们来说的确措手不及, 他从来对外界表现出的形象都傲慢而愚蠢,谁知道会做出这种事!”
  骆殷沉默不语,操控着鼠标打开了会议室前的投影。
  投影里, 苏缪恰巧回头,镜头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秒,少年穿着黑色高领毛衣, 薄薄的皮肤白里透粉,那双碧绿的眼睛猫似的精致。
  阎旻煜想上去咬死那个胆敢这样说苏缪的贵族,然而他作为后辈,不能在不被允许的情况下直接与长辈呛声,因此咬牙不语。
  另一个贵族阴恻恻地开口:“要我说,该不会我们这里有人偷偷藏起了殿下,贼喊捉贼吧?”
  他话是这么说,目光却放到了骆许阎这三家家主的身上,意思十分明显——你们家小辈与殿下关系素来亲厚,动了什么歪心思也不是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