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我已经知道了!没有必要再去了!”在他来此之前,就想过沈濯或许会带他见一些明怀文的亲近之人,只是他原以为是父母兄弟,不曾想过是妻女。
  “贪念起,祸事生,舅舅十恶不赦,明怀文却也不是心思纯净的人,你何苦为他操心?”
  裴瓒蹙着眉头,他自然知道明怀文在皇帝身边别有用心,可万一这人是被胁迫呢?是为了家人安全才不得不如此呢?
  “小裴大人……”
  沈濯捏捏他的肩,眯着眼,语气踌躇,似也是拿不定主意,在考虑到底要不要推他一把。
  诚如沈濯所言,事已至此了。
  裴瓒实在不该在这种时候退回去,可就连沈濯也在动摇着,在想,要不要把小心藏起来的真相剖给裴瓒看。
  他的母亲,费心尽力地让裴瓒知道玉清楼的神通,目的不就是推着裴瓒往前走吗?那些无关痛痒的消息,或许能查出些什么吧,可比起裴瓒在这泥潭里陷得更深而言,就实在是不值一提了。
  第144章 铡美案
  冬日枯燥, 乡野间也无甚趣味。
  又或是这村镇本也没什么人,算不得热闹,还处在这样的时节里, 往来商客少了许多,便更萧条了。
  沈濯倚靠着马身,红袍猎猎,如玉的脸上未见半分神情波动,只一味地远眺着满是枯草的田野, 偶尔, 视线会随着几只小麻雀移动。
  直到他的余光里出现个垂头丧气的人。
  裴瓒拿着帷帽, 黑纱垂到地上沾了些灰土也不曾察觉,只跟个倔驴似的, 沉默地向前走着。
  沈濯看见他的第一眼, 便迎了上去。
  并没急着问裴瓒在那家里做了些什么, 只是牵起他的手,沿着小道慢慢走。
  “你不想问点什么?”走了许久,裴瓒才开口。
  “问什么?”沈濯扭头对他明媚一笑,“明怀文的妻子相貌如何?女儿可乖巧?”
  是了, 从裴瓒与那女子交谈的三言两语中,他知道将人从澹州接来的人,的确是长公主, 沈濯从头到尾都没露面,不知道女子的相貌也很正常。
  裴瓒低着头, 脑海中回想起他敲门时, 从门里探出来的面容。
  那女子样貌只算清秀,处在人群当中,并不显眼的, 甚至单从外貌上来讲,她与明怀文也不算登对。
  裴瓒依着礼数,报了家门,还将从镇里买的糕点递到了女子的手中。
  而那女子很显然是没想到会有人突然到访的,怀着警惕心打量了许久,听见他提起明怀文,才壮起胆子完全将门推开。
  像裴瓒先前所想的,女子一开口就是“她家夫君”如何如何,处处提及明怀文,甚至说起来的时候,眉眼含笑,深情得很。
  至于那小女儿,不过两三岁,说起话来尚有些口齿不清,模样倒是有几分明怀文的影子,长得精致可爱。
  裴瓒硬着头皮,喊了几声“嫂夫人”。
  那女子听了后,脸颊微红,一派心花怒放的模样,更多地谈起明怀文的事情。
  可她说得越多,裴瓒就越闪躲。
  分明,他与明怀文也没什么,最多不过是官场上的龃龉,但他总是畏惧那女子娇痴诚挚的目光。
  “来,上马!”
  眼见着裴瓒情绪低迷,沈濯拍了怕马鞍,未等裴瓒反应过来,他直接圈住了裴瓒腰身,轻松一抬,就将人扔到了马上。
  裴瓒下意识地曲腿夹紧:“人多,你下去。”
  “无妨。”
  脑袋被沈濯轻轻一压,视线前立刻多了层黑纱,他回过头,沈濯并不同他一起戴那帷帽了。
  裴瓒问:“要回红玉庄吗?”
  “不回,咱们去听一出铡美案。”
  “铡美案?”裴瓒脑子里冒出些晕乎乎的记忆,脸上当即就烧起来,双手紧紧扒着缰绳,后背僵硬。
  沈濯拍拍他:“别怕,要铡的不是你。”
  “谁说这个啊!”
  “那也不是我。”
  裴瓒觉得他话里有话,心虚了一阵后,小心地抓上了沈濯的手:“你是不是要暗示我什么?”
  沈濯笑笑:“暗示你安分守己别做负心汉。”
  “……”
  沈濯握着缰绳,马儿的速度比独乘着裴瓒一人时还要快上许多,只是不免颠簸得难受,特别是在裴瓒心里揣着事的情况下,经历一路折腾,下马时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甚至,临到梨园外,沈濯再度伸手掺他,他也不免腿一软,险些栽倒。
  沈濯顺势搂住他,隔着黑纱,贴近了裴瓒的耳朵:“莫不是裴少卿进了梨园觉得分外亲切,连这腰肢也更软了?”
  裴瓒用手肘顶着身旁的登徒子,嘘声道:“来这到底干什么!”
  不等沈濯回应,那层层叠叠的红帘内走出一年轻的老板,先是对着沈濯微微一拜,而后邀着两人:“楼上请。”
  隔着黑纱,裴瓒打量几眼,不再吭声。
  梨园戏楼拢共是三层,戏台占了一层大半的地方,另外也只有零星的七八处雅座,抬头向上看去,则是不多数的雅间。
  裴瓒掩着鼻子,眼神扫过那精致奢靡的装饰,进了雅间后,嘟囔两句:“座位这么少,这戏楼能赚钱嘛……”
  “少卿操心的事可真多。”
  裴瓒白他一眼,在沈濯手边的位置坐下。
  “也没想过要靠着戏楼生财。”沈濯继续道,“这里是母亲所建的,作用嘛……和玉清楼类似。”
  都是拉拢官员,打探消息的好去处。
  “那你带我来这?”裴瓒不敢高声,只凑近了逼问他,“你不怕被人听见咱们所谈的事情吗?”
  “谈什么?谈情说爱吗?”
  “你!”
  沈濯见他要骂人,连忙抬抬手,招进来一群捧着食盒的小厮,那些人同游鱼似的,脚步轻盈地飘进来,将食盒里的糕点茶水在梨木桌上摆好,头都不敢抬一下,便飘走了。
  “今日无事,听戏喝茶。”
  裴瓒捡了块如意糕,小口地抿着桂花酥酪,不算太甜,刚好合他口味,另外桌上还有些其他的面果子、蒸糕,瞧起来形状精巧,味道应该也不错。
  他瞧着沈濯笑眯眯的脸,仍是猜不到对方的心思,手里也掐着各色的点心,更顾不上去偷听了。
  凑巧,楼下一声锣响——
  几道乐声过后,咿咿呀呀的唱腔绕在耳边。
  “这出戏,到底有什么意思?”裴瓒塞了满口点心,偶然瞥见台上扮相,他才喝了口牛乳茶,含混不清地问着。
  沈濯瞧了几眼他的模样,只笑不语。
  “我瞧着明夫人家里,倒也不算是贫寒的。”裴瓒细细想着他在院里的所见,桌椅陈设,吃食衣裳,虽说不上多富贵,但脱了穷苦百姓的行列,“可我听说,明怀文家里并不富庶。”
  “母亲大费周章地将人接来,必然不会亏待他们。”
  “那就是说,殿下并没有要挟明怀文?”
  沈濯喝了口清茶:“自然是合作关系。”
  裴瓒一时停了手上的动作,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面,情不自主地喃喃说道:“他有这么恨吗?”
  在宫里那些时日,皇帝与明怀文形影相随的画面实在是难以让他忘怀,而他每每想起,也还是会怀疑明怀文到底有多少真心。
  “裴少卿不是最擅长洞察人心吗?”沈濯笑着,将手覆在了裴瓒的手背上,轻轻擦过那枚扳指,“未必会有多少恨,有时候三两句的不情愿,在滔天的利益之下,会催生出杀人的刀。”
  “利益?”裴瓒满眼茫然,“我实在想不到,他做这些事,能得到什么好处。”
  在裴瓒眼里,明怀文就是依附于皇帝的菟丝花,没了参天的大树,他也活不下去。
  这样的寄生关系,怎么能生出妨碍的心思?
  “自然是母亲能给予他更多的东西了。”
  居于人下,终归是屈辱,哪怕是皇帝给他无上的权力,他终归也是不伦不类的,以朝臣的身份居于后宫,就算旁人嘴里不说什么,那一道道如刺的目光,也足以将明怀文杀死。
  更何况,皇帝只给了他宠爱,还没给他无尽的权力……
  “欺君王瞒皇上,悔婚男儿召东床——”
  戏词如连串的珠子滑出来,裴瓒被那高昂的声音一吓,目光偏移几分。
  很显然戏文里说的负心汉,与明怀文的所作所为并不相当,这人可不是上了东床那么简单,而是爬上了龙床,可是再往后推推——抛妻弃子。
  “应当也算不得抛妻弃子吧……”
  裴瓒细声嘀咕着,眉眼低垂的乖顺姿态全被沈濯瞧了去,听见这人哼笑一声后,才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要是裴少卿娶妻生子,或许就懂了。”
  沈濯一眼就看出来他的茫然之处,非然而,但不点明,还揶揄他。
  他牙尖嘴利地怼回去:“这主意不错,现如今看人家妻女美满,我倒也想娶妻生子呢!”
  沈濯乖乖噤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