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得了片刻的喘息,他佯装嗔怒,轻拍沈濯的肩:“快放开我, 有人。”
  “嘶——”
  好巧不巧, 拍得正是沈濯受伤的那里。
  听到沈濯冷嘶一声, 他顿时慌了神,心跟着揪起来, 急忙嘘声问着:“又疼了……”
  开口说话的瞬间, 便又被人乘机而入, 唇齿纠缠,裴瓒明白了这是沈濯的小心思,被捏紧了的手也不安分地挣扎着。
  未等他真有什么大动作,突然身体悬空。
  片刻后, 他被放在马车的前梁上,脖颈后多了只安抚他的手。
  指尖捏过后颈的皮肉,带着丝丝凉意向上游走, 插入发丝当中,啪嗒一声, 官帽应声而落, 激起些许尘土。
  裴瓒紧闭着眼,眼皮轻颤。
  他指尖勾住沈濯的肩膀,想要牢牢地拥住, 却又不敢太过用力,生怕再压到伤口。
  “咳!!!”
  突兀的一声咳嗽,吓得裴瓒即刻清醒了。
  方才说的有人,不过是为了让沈濯安分些,他也没想到,在看不见的那道门里,真的冒出来几道熟悉的人影。
  他一把推开身前的沈濯,越过身前人的肩膀,余光扫到红玉庄门前多了几人。
  被当场抓包,裴瓒顿时涨红了脸。
  明知道门前人是谁,也清楚他必须要规规矩矩地行礼拜见,可是这种情况下,他实在没脸,只得攥着沈濯的前襟,瑟缩着,假装对方看不见自己。
  “哈,小裴哥哥,都被看见了呢。”沈濯贴在裴瓒耳边低语。
  “你闭嘴!”裴瓒细声叱他。
  局面就这么僵持着。
  特意寻到庄外的长公主也没想到能撞见这么一出好戏,被身旁女官搀扶着,饶有兴致地盯着这俩人,没有半分要离开的意思。
  还是她身边的女官清了清嗓子,拔高语调开口解围:“大人既来了,便进到庄子里吧。”
  裴瓒还没应声,听到长公主一道意味不明的轻哼,一阵环佩叮咚后,余光里的几人才隐到了门后。
  他毫不留情地把人推开,狠狠地剜沈濯一眼。
  “小裴哥哥,这么快就翻脸?”
  “起开!”裴瓒顶着微红的脸,低头整理被揉皱的衣襟,一弯腰将落在地上的官帽捡起,拍拍灰,托在手上。
  沈濯心情大好,被哈了几声,也还是笑嘻嘻的。
  两人一前一后进到庄子里,各自的表情却相差甚远,沈濯自始至终一副乐得没边的不正经模样,裴瓒却低着头,每见到一人,无论对方是谁,他都将头埋得更低些,快走到内院时,俨然是一只不愿意面对现实的鸵鸟,恨不得把脑袋埋进沙子里。
  裴瓒看着明晃晃的内院,隐约能瞧见几道方才的身影。在宫中大杀四方,逼着皇帝都没话说的裴少卿,在此刻突然怯场。
  裴瓒往后退了几步,眼里晦暗,直到后背抵上了沈濯,他才讪讪说道:“面见殿下,我这身衣裳不合适,要不然我去换了再来?”
  “哪里不合适了?”沈濯盯着他的腰身看,琢磨几句,忽而赞同了,“是不合适,应当穿正红的。”
  “你别胡说八道,小心我撕了你的嘴。”
  “呀,真怕呢。”
  裴瓒满眼羞愤,偏生沈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他越看越气,直到在沈濯的手臂上结结实实地拧了一把。
  沈濯老实了,抽着嘴角跟在裴瓒身后进入院子。
  这院子就是他之前住的。
  一切陈设如旧,没做出太多改变,从弯曲的回廊绕进去,穿过假山石堆叠掩映的小门,跨过池塘木桥,才算是彻底进入院子。
  隔着不远,几位女官捧着食盒向他行礼。
  “大人,往里请吧。”
  裴瓒向正堂瞧了眼,隐约能看见几人,他心里发慌,脚步也磨蹭着。
  不只是为着先前门外的一幕,更是有不少话想问长公主。
  为何,皇帝会忌惮殿下呢?又为什么,绿藓一案处处有长公主的痕迹,可这件事实际上又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呢?
  他想说的话很多,然而,现在并不是个提问的好时机。
  “还是怕她吗?”
  沈濯一直都清楚,他这位小裴大人总是害怕去面对他母亲这等人,怕那份威严的气势,也怕那阴晴不定的脾气,甚至比起皇帝,都要更怕他母亲一些。
  他从前也怕,但他又与裴瓒完全不同,只觉得越怕的人,就越要去接触。
  沈濯的手贴上了裴瓒的后腰,温热的手掌透过衣料暖着裴瓒,他贴在裴瓒耳边,低语道:“别怕,万事有我。”
  “你?”裴瓒微微低着脑袋,只漏出一双漆黑的眸子看着沈濯,语气里有大半的质疑。
  “怎么?少卿不信?”
  “信,我自然是信的。“
  裴瓒眯着眼微微一笑,指尖攀上对方的胳膊,沿着纹路划了几下,轻轻地勾着,“我在宫里带了这些日子,听了些事,见了些人,虽与从前大差不差,可在现如今,却生出些不一样的看法来。”
  “哦?小裴哥哥细说。”
  裴瓒垂着眸子,滴流地转了一圈,再度抬眼时,多了些尚未破晓的思绪,拢着些忧愁,让人看不清他的想法。
  “陛下,贵为一国之君,享尽天下万物,会有留不住的人吗?”
  “自然。”沈濯答得笃定。
  裴瓒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
  “就算贵为一国之君,也不过是肉体凡胎,难道还能有鬼神争人?”
  “不是鬼神,只是他自己不想呢?”
  “那也是留不住的。”沈濯将人往怀里轻轻一带,从身侧靠上去,紧贴着裴瓒,“小裴哥哥,只要那人不想,皇帝舅舅是万万留不住的,而他但凡动了丁点儿的心思,无论是祸心还是歹意,皇帝舅舅也都会留下他。”
  “那你我呢?”裴瓒撂下了沉甸甸的担子。
  “你我?”沈濯眨眨眼,似是没想到这个说法,满眼的不可置信里又带了几缕委屈,“你我同他们不一样,我对小裴哥哥没有祸心,只有真心,我也相信,小裴哥哥予我的也是真心。”
  就算不是真心,他也会像那血脉相连的舅舅一样,会将人尽力保全。
  裴瓒动动嘴唇,还想再说几句。
  可是话已至此,心里那些不安定的思绪也都随风散了。
  只见他低着眉眼浅笑,忽而松开了扯着沈濯袖子的指尖,慢慢向下滑着,一路落到沈濯的手腕处,同对方十指紧扣。
  如此这般,裴瓒大大方方的,不带半分扭捏,沈濯反而不自在起来,脸上蒙着层不太明显的红粉薄雾,眼神看似在凝视着他俩紧握地双手,心思却不知道飘向了何方。
  沈濯轻咳了几声,攥紧了裴瓒,支支吾吾地说道:“孟公公送你走时,可同你说了什么?”
  裴瓒疑惑,回想着当时的话。
  依稀记着,孟公公同他说,想见的人都能见到。
  彼时他挂念沈濯,担心长公主并不会出手搭救,最想见的必然是沈濯,但他当时也拿了父母来搪塞……
  难道说——
  裴瓒踮着脚往正堂里眺望,进进出出的女使总是阻挡视线,就算一时清净了,隔着虚掩的珠帘,也瞧不真切。
  只是他心跳很快,觉得父母正在席间。
  沈濯忽然板起腰来,声音也清朗许多,不似先前那般黏黏糊糊的:“裴瓒,母亲在宫中埋了众多眼线,这几日的事情,她都有了解,一早便觉得你会在今日出宫,于是自作主张请了岳父岳母……”
  “谁是你岳父岳母!”
  裴瓒的脸顿时涨成猪肝色,一甩手,抬脚就往正堂的方向跑。
  怪只怪,这里离着正堂太近了,裴瓒又将手甩地猝不及防,沈濯还沉浸在被裴瓒接纳的欢欣里,下一秒抬眼,就看见裴瓒已经快进去正屋了。
  而他站在原地,轻轻擦着手心薄汗。
  裴瓒是有些紧张的。
  按理说,他日日与裴家父母相处,早就熟络,没了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的那份生疏,可是因为地点不恰当的缘故,他反倒是比沈濯更紧张。
  都是跟沈濯的那些事闹的!
  虽然他与沈濯之间的风言风语,裴家父母早已有所耳闻,甚至是一副开明的心态,反过来劝导裴瓒。
  可在此之间,裴瓒实在没有过,要与这人长相厮守的打断。
  说白了,他想当渣男。
  裴瓒能做到的,最多是让那些流言蜚语落实。
  毕竟,名声而已,对他一个大男人来说,这点花边新闻其实算不得什么要紧事,也就是被议论几句而已。
  然而,现如今,事态俨然与他预料的不同。
  不仅是他有了旖旎的心思,沈濯与他在床笫之间的话更不是逢场作戏。
  这人是铁了心地问他要个“名分”,就算见不了光,不能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至少这些最亲近的家人都要知晓。
  裴瓒紧张地抿起嘴唇,掀开了珠帘。
  率先映入眼帘的,必然是身居首位的长公主,侧边才是他的父母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