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时不时有年轻貌美的婢女结队经过,对着裴瓒俯身一拜,香气宜人。
  头一次进谢府,裴瓒只觉得自己像进大观园的刘姥姥,看着哪里都觉得华贵新鲜。
  想来他们裴家好歹是名门,裴瓒父亲的官职虽不高,但祖上也是荣耀过的,可与眼前的谢府一比,裴宅简直跟茅草屋没区别。
  到了谢成玉的独院,小厮站在院门外面微微欠身,示意裴瓒自己走进去。
  裴瓒略略地扫过院内的陈设。
  比起整个后院的奢靡成风,谢成玉这里明显要简陋些,檐下灯笼古朴,廊中花瓶典雅,也更加有岁月感。
  他理了理衣裳,胸中提气,慢步走进去,见着身披单衣在花藤下翻阅书卷的谢成玉,先是微微一拜,随后说道:“晨起风凉,谢兄怎么在屋外坐着?”
  藤椅上的青年并没有说话。
  攥着书卷的手微微用力,眉头也紧缩着,看向他的眼神相当复杂。
  谢成玉掀起薄毯正打算起身,脸色却在一瞬间变得苍白,他无奈地张了张嘴,声音里带着病气:“言诚,坐吧。”
  裴瓒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言诚”喊得是谁,在原地愣了片刻,才突然记起来言诚是原主的字。
  裴瓒,字言诚。
  听韩苏说,这还是在学堂苦读时,跟谢成玉一起取的。
  “谢兄的脸色怎么看如此苍白?”裴瓒坐在石凳上,用虚情假意的关切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言诚,我们之间已经生疏到这种地步了吗?”
  裴瓒看着谢成玉越发难看的脸色,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谢成玉可能不单单是因为体弱才脸色苍白,还有可能是因为被他的称呼气的。
  谢成玉又补了一句:“你以前从不这样唤我。”
  有点暧昧了哦。
  主要是他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谢成玉啊!
  喊谢成玉的字?
  裴瓒绞尽脑汁也没想起来该怎么称呼对方,他索性破罐子破摔:“谢兄,别说这些了。”
  【唉……】
  听到对方内心的无声叹息,裴瓒不由得避开谢成玉的视线,低垂着脑袋,对脚底方砖上的花纹愣神。
  【言诚不肯原谅我。】
  感觉到原主跟谢成玉之间有故事,裴瓒立刻抬起了脑袋。
  谢成玉将手里的书卷合上,顺手搁置在旁边的石桌上,他捏了捏眉心,强忍着疲倦,对裴瓒温和一笑:“言诚,这段时间你总躲着我,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幸好你还愿意来看我。”
  哥们,你倒是说说我怎么不原谅你了!
  裴瓒没有接话,等着对方道出缘由。
  只可惜谢成玉看向了旁边的花藤,完全没有把隐情说出来的意思。
  既然如此,裴瓒可要说正事了。
  “赵闻拓……”
  人名一出,谢成玉果然警惕起来,话语里虚弱的病气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他怎么了?他为难你了?”
  “没有。”裴瓒摇摇头,忽略了在竹林院发生的事情,“督粮将昨日说的事情,边关无粮,你可有什么想法。”
  谢成玉稍作停顿,脸上流露出几分诧异,但是很快又像先前那般笑着:“言诚,这不是在学堂,如今我在户部,你是言官,若是我说不好,你岂不是要参我一本?”
  道理裴瓒都懂,也知道谢成玉不过是开玩笑,他本想着身为朝廷要员,这些政事时时刻刻都要考虑,却没想到是言官的身份阻碍了他。
  他本想顺着谢成玉的提醒,暂时放过这件事,不料谢成玉根本不把他当外人。
  “国库缺钱,不仅是边关节衣缩食,水涝灾区的百姓也叫苦连天,言诚不妨去我屋中书案上瞧瞧今日的税收,根本填不了空子。”
  谢成玉负责得是越州一带,不算是特别穷苦的地方,每年的各项税收加起来,在大周也算是名列前茅的。
  这样的地方都说没钱,更别提其他了。
  谢成玉苦笑着摇摇头:“督粮将的苦楚,我自是清楚,不过粮草一事,言诚就算是要参我,我也拿不出钱财啊。”
  身在户部,想把自己完全摘出去是不可能的,但谢成玉显然已经有了推卸责任的想法,不管他本人的想法如何,为了谢家的前程,他大概率不会蹚浑水。
  裴瓒来找他,谢成玉肯说出只言片语,就已经是念旧情了。
  只是这样还远远不够。
  第5章 责任
  “我还记得在学堂时,你我曾谈起过抱负,谢兄问我,为何入仕?”
  裴瓒压根没有印象。
  纵览历史,没有谁一开始就是奸臣的。
  只有太多太多的能人志士,在这场纸醉金迷的权利漩涡中迷失了自我。
  化成了泥潭中的一片金箔,点缀着肮脏的繁华盛世。
  风过,花藤微微晃动。
  几片浅紫花瓣打着旋飘落。
  石桌上的茶也凉了,没有那股浓郁的热气拖着,清雅的茶香变成难以入口的苦涩。
  裴瓒意有所指地说:“我这才来了多久,谢兄的茶就已经凉了,可见院里风大。”
  不知道谢成玉有没有听见,他盯着薄毯上吹落的花瓣,回忆当时的语气,喃喃地问了句:“言诚为何入仕?”
  裴瓒没说话,他不知道当时的答案。
  答案只有谢成玉知道。
  “为国忘家,为忠忘身,言诚是觉得我为官不正,入仕以后只想着以权谋私了?”谢成玉绕着一缕发尾,似笑非笑地看着几步之外的人,说出来的话冷得如同数九寒冰。
  “谢兄——”
  【小古板,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遇到事都上赶着来教训我。】
  【哎,言诚可饶了我吧。】
  【我也有苦衷啊……】
  裴瓒才想说自己绝对没有冒犯的意思,听到谢成玉的心声后,又悄然闭了嘴。
  这一个个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要不是头顶上有要事压着,他非得弄清楚在学堂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赵闻拓跟谢成玉又是什么关系!
  裴瓒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我绝对没有埋怨谢兄的意思。”
  “我知道。”
  【没有才怪,你那点儿心思全写脸上了】
  “……”裴瓒觉得有些尴尬,他也没想到听别人心声约等于打自己的脸,于是摸了摸脸颊后继续说,“不管谢兄怎么想,反正我今日绝不是来埋怨你的。”
  而是来拉拢你的。
  这倒是在谢成玉的意料之外。
  以往他俩意见不和的时候,裴瓒总是耷拉着脸十天半个月的不理人。
  谢成玉自诩是兄长,对着比自己小了五六岁的弟弟自然是多加忍让,还从未有过裴瓒率先低头认错的时候。
  没想到,裴瓒这次反而豁达了。
  是因为什么?
  谢成玉眯眯眼笑着:“那言诚是来做什么的?”
  粮草的事情谈不下去便先搁置着,来日再说,裴瓒是来示好的,不能因为这件事把关系闹僵了。
  他提起了手中一直攥着的布包,将外层的锦布扯开,递给了谢成玉:“之前得了本诗集,写得还算不错,干脆手抄一本给你瞧瞧。”
  谢成玉接过去,还以为他有什么深意,便临时翻了两页。
  接着什么话都没说,只有眼睛微微放大。
  【看不懂。】
  【这是什么字?】
  【吃了那么大的亏,言诚的字都毫无长进。】
  裴瓒闭紧了嘴,暂时不打算问他这本诗集写得如何。
  不料谢成玉动作轻柔地诗集合上,指尖抚了抚封面,开始睁眼说瞎话:“甚好,言诚喜欢的东西自是不错。”
  “当真?”
  【哄你开心呢。】
  谢成玉笑笑:“当真。”
  裴瓒一时哑然,没想到这京都里的人一个个的都会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假话。
  也难怪系统会送这么一个金扳指给他,否则看着谢成玉那真诚的笑容,他还真以为这次送礼物送到对方心坎里了。
  谢成玉哄他,他也懒得找刺激。
  既然表面上大家都装作满意的模样,裴瓒也没有必要拆穿。
  他揣着明白装糊涂,跟谢成玉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几句,担心着有些话会不会跟原主说过的不一样,多数时候也都是谢成玉在说,他时不时地点点头,权当听进去了。
  慢慢的,日到正午。
  温度升高,额头上逐渐蒙上薄汗,说到兴起时,更是有大颗大颗的汗珠滚落。
  裴瓒看着谢成玉红一会儿白一会儿的脸色,生怕他跟昨天一样昏过去,便提议道:“谢兄,外面有些热了,咱们进屋吧。”
  谢成玉微微一愣,答应得有些勉强。
  裴瓒率先起身,根本不把自己当外人,抬脚就往屋里走,等他走出两步之后,突然听见一声冷嘶。
  声音来自谢成玉心中。
  【嘶,疼……】
  裴瓒还以为是什么少儿不宜的缘故导致的,一直没敢回头,直到他听见身后踉踉跄跄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