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裴靖逸收紧环在纤腰上的手臂,声音里混着几分不悦,“直到身边亲随尽数战死,才束手就擒。”
  “这小白脸还提了个要求——要见你。”他眉头一挑,压抑着不爽问道:“相爷见他作甚?看我一个还不够?”
  顾怀玉不觉得耶律迟的模样,跟“小白脸”这个词有什么关系,小黑脸还差不多。
  他神色淡然道:“他是东辽摄政王,两国交战至此,要见本相很正常。”
  “若是能说服他投降,东辽其他贵族自然也会归顺,省得我们继续在东辽耗费时间。”
  裴靖逸自是明白这个道理,他大手握住顾怀玉的手,牵着他沿御街而行:“我陪你。”
  顾怀玉任由他牵着,二人姿态亲昵,半点不作遮掩。
  昔日插满狼旗的皇宫城楼,此刻飘扬的全是大宸军旗。
  几个兵卒正提着水桶冲刷石阶上的血迹,见二人到来连忙行礼。
  裴靖逸轻笑着一扬下颚,“去,请摄政王来。”
  “摄政王”三字,于此刻尤显讽刺,东辽的摄政王,而东辽已不复存在。
  顾怀玉站在城垛边俯瞰皇城。
  街道上尽是大宸士兵,残阳如血,为这座刚经历战火的城池镀一层金光,竟显出几分壮美。
  他心间忽生一股豪气,瞧着这即将到来的太平盛世,江山如画尽收眼底。
  耶律迟的身量并不如草原汉子那般魁梧,力气却丝毫不弱。
  足足四个身强力壮的镇北军才制住他,用绳索反缚双臂,即便如此,他仍不肯就范,扯得几人东倒西歪,几番合力方将他押上城楼。
  看见顾怀玉的背影时,他突然安静下来。
  他身上的蟒袍早已破烂不堪,英俊面庞布满血污,唯有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像濒死的猛兽般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顾怀玉转过身来,眸光示意镇北军退下,毕竟是曾经的宿敌,该给的体面还是要给。
  他唇角微扬:“你不是盼着本相把马勒套在你脖子上吗?现在,本相做到了。”
  耶律迟突然放声大笑,笑声在城楼上回荡。
  数月来压在他肩上的重担,腐朽的皇庭、内斗的部族、接连的战败——
  在这一刻仿佛全部卸下。
  只有面对顾怀玉时,他才终于能畅快地笑出声来。
  顾怀玉不催,只淡淡看着他。
  直到笑声戛然而止。
  昔日执掌东辽权柄之人,忽地双膝一屈,“噗通”跪地,耶律迟仰脸以臣伏之姿,灰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彩:“若死在你手里,这辈子也算值了。”
  裴靖逸不悦地“啧”了一声,真够烦的。
  顾怀玉微微蹙眉,上下打量着跪在地上的耶律迟:“为何?”
  耶律迟避而不答,望向裴靖逸,以及二人交握的双手,眸光一敛:“你的命真是好。”
  裴靖逸故意举起两人相握的手,在那修白的手指上轻轻一捏,唇角微挑——这还用你说?
  耶律迟不再多言,愿赌服输,他仰头露出颈项,目不转睛盯着顾怀玉:“动手吧。”
  顾怀玉见他一心求死,且执意要死在自己手里,虽不解其意,却也大发慈悲的颔首:“好。”
  他了解耶律迟性情,既起死念,旁人劝不回,随即侧目看向一旁押解的镇北军,“听令,送摄政王上路。”
  那名镇北军被他眼神点到,身形一震,当即“锵”然抽刀上前。
  耶律迟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始终凝视着顾怀玉,眼底没有半分悔意。
  就像草原上最烈的野马,终于心甘情愿地臣服于唯一的驯马人。
  寒光闪过,城楼上陷入短暂的寂静。
  顾怀玉垂眸瞧着倒在血泊中的耶律迟,忽然被裴靖逸拽着转身。
  夕阳将两人交叠的身影拉得老长,那抹赤色官袍与披甲的武将并肩而立的身影,正好映在下方列队的将士们眼中,不知是谁先高声吼了一句——
  “相爷万岁!”
  “元帅威武!”
  不知哪个胆大的士兵突然吼了一嗓子:“祝相爷元帅永结同心!”
  这一嗓子喊得整个军队瞬间沸腾。
  铁甲相击声、欢呼声、口哨声混作一团,几个镇北军老卒甚至把头盔抛向空中。
  顾怀玉被闹得耳根子发热,斜睨了裴靖逸一眼:看看你带出来的兵。
  裴靖逸却恨不得向全天下宣告自己这个“相府赘婿”的名分,手臂一揽他的腰,万千将士注目之下俯身便吻。
  顾怀玉猝不及防,被那湿热凌厉的唇舌黏上,刚要张嘴咬人,裴靖逸已顺势举起两人相扣的手。
  阳光透过交缠的指缝,在猩红战旗下投下缱绻光影。
  三十万将士的欢呼声浪震得城墙砖石簌簌颤动,连这座见证过无数征战的古老城楼,都在为这对璧人作最铿锵的见证。
  第103章 (完结章下)……
  飞雪初落西京时, 顾怀玉与裴靖逸仍在城中坐镇。
  这片土地方才归入版图,疆土骤然扩至旧日的两倍,大宸旗帜新插未稳, 便有无数琐巨之务等着一一落定。
  光是官吏任免这一项,便要清查旧官、甄录可用之人, 案卷堆作小山。
  幸而顾怀玉麾下能人辈出,各司其职, 尽可胜此繁剧。
  几个月忙碌过去, 这方新土自上而下焕然一新:书院重开,晨读声里, 童子摇头背着“三字经”,茶馆复市, 说书先生一拍醒木,讲的已是《西厢记》。
  自此不分东辽与汉人——凡在此地者, 皆为宸人。
  待到顾怀玉启程回京那日,西京城内外百姓自发相送。
  汉人百姓自是依依不舍, 若非这位相爷,他们至今还在东辽人手下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
  不少东辽牧民也抹着眼泪, 正是顾相的新政,让他们被贵族强占的牛羊重新回牧场。
  唯有那些失了身份体面、成了阶下囚的旧贵族,巴不得他早些离城, 免得一日一日提心吊胆,怕脑袋不保。
  顾怀玉不愿大张旗鼓, 免了宰执仪仗, 只携铁鹰卫,与裴靖逸低调上路归京。
  这一年间,大宸已是天翻地覆。
  自战事初起, 茶楼里的说书人便日日更新战报,座无虚席。
  起初谁也不敢相信,那个年轻宰执竟真敢与雄踞北境百年的东辽开战,更无人料到,他竟能赢。
  当“收复三州九郡”的捷报传来时,举国欢腾。
  这已是足以载入史册的旷世奇功。
  可谁曾想,这仅仅是个开始。
  转眼间,一个又一个惊天捷报接踵而至,直到最后——东辽万里疆土,尽归大宸!
  如今在这片土地上,连三岁稚童都知道两个传奇:一位是运筹帷幄、倾尽天下的宰执,一位是所向披靡、平定四方的大元帅。
  更妙的是,这两个传奇竟成了一段佳话,真真是应了那句老话:龙配龙,凤配凤,英雄合该配英雄。
  顾怀玉回京亦极低调,拒了元琢要摆的接驾仪式,赶在在除夕夜悄然入城。
  相府内灯火通明,仆役们穿梭忙碌着准备年夜饭。
  两人并肩踏入府门时,裴靖逸抬手拂去顾怀玉肩头的落雪,压低声音问道:“你阿姊脾气如何?”
  顾婉早已得了消息,此刻正抱着小外甥在花厅等候。
  分明是专程来会会这位“弟夫”的。
  顾怀玉斜睨他一眼,唇角勾起揶揄的弧度:“怎么?堂堂三军大元帅也会怕?”
  裴靖逸顺势将人揽入怀中,薄唇几乎贴上他的耳垂:“怕得很,怕你阿姊知道我夜夜“欺负”她宝贝弟弟,非把我活剐了不可。”
  顾怀玉不跟他多说,抬手轻拍拍他的脸颊,“等着过难关吧你。”
  裴靖逸眉梢一挑,朝花厅的方向一抬下巴,“大不了我跪着敬茶,说句——'阿姊放心,您弟弟在我榻上,从来都是他欺负我'。”
  顾怀玉轻嗤一声,甩开他的手径自往花厅走去,分明一副“等着看好戏”的闲态。
  裴靖逸虽是那么说,临到门前却收敛了平日的散漫,他腰背笔直,步履沉稳,高大身形一丝不苟,规规矩矩随在顾怀玉身后,像个乖顺的“小媳妇”。
  花厅里早摆了一桌热气腾腾的菜,汤盏袅着白雾。
  案旁不仅顾婉抱着小外甥,主位上还坐着陈太后——大宸权势最盛的两位女子正低声话家常。
  小外甥一见顾怀玉,眼睛立时亮了,短胳膊一伸,噔噔噔跑来:“舅舅!抱!”
  顾怀玉却不伸手,任由小家伙抱住自己的腿,垂眸打量着这个肉嘟嘟的小团子,蹙眉冷声问:“怎么胖成这样了?”
  “我才不胖呢!”小家伙仰起圆脸,小嘴撅得老高,“娘亲说这是福气,锦儿最有福气啦!”
  顾怀玉失笑,俯身轻松将小家伙抱起。
  小外甥立刻搂住他的脖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什么“想死舅舅了”、“舅舅最好了”,甜腻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