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谁家得了肥羊,还会把最鲜美的肉拱手让人?
  速不台瞧着顾怀玉,忽地坐起身子问:“那就说说,我帮你们大宸,能得什么好处?”
  顾怀玉在来的路上早已想好,他从袖中取出地图,信手将矮桌上的酒壶一撂,将地图“哗”地铺展在矮桌上。
  “可汗得一个自由身,以及这片土地——”
  他秀白指尖顺着地图边沿画一条线。
  裴靖逸在他背后看的一清二楚,舌尖用力抵住上颚,才忍住当场笑出来的冲动。
  速不台“腾”地站起身,案几被撞得剧烈摇晃,他死死盯着那条线,面庞因怒火涨得通红:“你!——”
  阿木刺凑过来一看,直接僵在了原地。
  那汉人通译目光盯在顾怀玉身上,忘记翻译方才那句话,直到顾怀玉冷冷扫来一眼,才结结巴巴地开始翻译。
  只因顾怀玉划下的那道线,分明是要将东辽人赶回两百年前的老巢——
  极北苦寒的草原,风不调,雨不顺,土地贫瘠得种不出麦子的穷地方。
  大宸立国两百载,纳贡七十余年,世人早已遗忘那段历史,当年中原大乱,游牧铁骑趁虚而入,屠戮汉民,强占城池,硬生生在这片农耕文明的沃土上,建起了所谓的“东辽”。
  历代大宸皇帝无力收复,久而久之,连汉家子民都渐渐淡忘,脚下这片生长着麦浪翻滚的土地,本该是谁的故乡。
  速不台脸色难看到极致,怒发冲冠,双手插在粗壮的腰间,“好啊!好啊!欺人太甚!”
  本以为纵然大宸如何贪婪,作为帮助大宸打败东辽的盟友,总也能分得一块肉。
  谁知不仅半点好处没有,反倒要被赶回苦寒的老家。
  通译战战兢兢地转述完,忍不住偷眼去瞧顾怀玉,却见这位大宸宰执依旧从容端坐,仰首直视着比他高大威武的人,神色清定沉静。
  “可汗何必动怒?”他讲话依旧是不紧不慢的声调,指尖轻点地图上那条线,“你们占据这片土地两百年,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
  稍顿瞬息,他抬起一支如玉雕琢而成的手,“我至少能保证——”
  “绝不纵容士兵奸/淫掳掠。”他慢条斯理地竖起一根手指,“不会有初夜礼。”
  他第二根手指随之竖起,“普通牧民农户的土地牛羊,分毫不取。”
  最后,他缓缓竖起第三根手指,轻描淡写道:“只有那些手上沾过汉人血的,需要血债血偿。”
  速不台粗犷的面容凝固了。
  顾怀玉所说的每一条,都是东辽两百年来对汉人做过、且仍在继续的暴行。
  大宸朝廷发生的种种,他虽远在东辽,也早有所闻,知道这位宰执从不空口白话,说到做到。
  “我还可以保证。”
  顾怀玉忽然将手拢成拳,展颜一笑,“大宸与可汗永久通商,你永远会是大宸的朋友。”
  这番话既给了台阶,又划下底线,看似退让,实则寸步不让。
  速不台闭眼长叹一口气,重重地坐回毡垫,“此事容我——”
  “一炷香。”
  顾怀玉截断话头。
  他并非咄咄逼人,耶律迟此刻多半已经收到了大宸官员潜入东辽的消息,多耽搁一刻,便是将头颅悬在刀尖。
  速不台猛地睁眼凝视他许久,终是无奈地摆摆手道:“罢了,不必再等,我答应你。”
  “可汗!”阿木刺虎目通红地扑跪在地,抓着速不台的衣裳嚎哭。
  顾怀玉从容起身,却在站到一半时身形微滞,不动声色地又坐了回去。
  速不台见他这般,便以为他有未了的事,“怎么?宰执想和我痛饮三杯不成?”
  “请可汗备一匹快马。”
  顾怀玉神色如常,仿佛方才的踉跄从未发生。
  速不台下意识看向裴靖逸那一身魁梧的筋骨,“他骑不了马?”
  今日他对顾怀玉的印象,有胆魄有手段,是勇士里的勇士,草原上的勇士,个个都会骑马。
  裴靖逸唇角微微一抽,躬身扶住顾怀玉的手臂,轻而易举地将这腿麻的人捞起来。
  他顺势理了理那压褶的袍摆,面不改色道:“裴某黏人,不与相爷同乘便心慌得很。”
  第92章 “别乱摸。”
  西京城内风声鹤唳, 果然如顾怀玉所料。
  耶律迟早已下令封锁城门,城卫举着火把挨家挨户搜查,专寻那些“斯文白净”的汉人模样。
  多亏东辽人根深蒂固的偏见——在他们眼中, 大宸官员都该是弱不禁风的白面书生。
  裴靖逸这般高大挺拔的身形,再配上深邃分明的轮廓, 一身悍匪气息,任谁看了都当是草原上最勇猛的武士。
  以至于二人骑马到了城门口, 城卫不过是例行公事地拦下查验一番, 便随手放行。
  二人马不停蹄赶了一夜,终于在次日晌午抵达下一座小镇。
  裴靖逸率先跃下马背, 手臂一抬稳稳扶住顾怀玉:“先生小心。”
  顾怀玉撑着他的手掌,靴跟一落地, 蹙眉轻轻地“嘶”一声。
  养尊处优的宰执出门坐的都是官轿和马车,何时这般不分昼夜骑马赶路?
  这颠簸了那么久, 他屁股痛得不像是自己的,大腿根部被磨破皮丝丝蛰疼, 连腰都僵得发酸。
  裴靖逸将马缰栓在手腕,忽然转身蹲下, 宽阔的脊背横在顾怀玉面前:“上来。”
  顾怀玉干脆利落地趴在他背上,手臂熟稔地环住脖颈,恼火地扇了一下他的脸颊:“皮糙肉厚的狗东西。”
  裴靖逸低笑一声, 掌心稳稳托住他的腿弯,故意往上掂了掂, 得了便宜一句话都不回。
  二人需得在镇子里改头换面。
  这小镇连个成衣铺子都没有, 好在银钱到哪儿都是硬通货。
  裴靖逸背着他转过两条街,忽然在一处小院前驻足。
  院外围着三三两两的乡民,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
  顾怀玉居高临下望去, 只见院内张灯结彩、披红挂绿,窗格上贴着鲜红的“囍”字,分明是成婚的大喜日子。
  可本该喜气洋洋的新房里,却传来女子撕心裂肺地哭喊:“爹爹!求您了!我不去!”
  围观的乡民却像是见怪不怪,只是摇头叹气:“命苦的孩子,她要是东辽人就好了……”
  “张老爹能有什么法子?”一个老汉指着镇口方向,“抬人的轿子就候在那儿,若是不从,这一家老小的性命......”
  话未说完,几个乡民已经红了眼眶,用袖子不住地抹泪。
  新房里哭声愈烈,新娘子凄厉的哀嚎混着一家老小的抽泣,将那刺目的红“囍”字衬得格外讽刺。
  顾怀玉哪能不知其中的缘由?汉人新娘的初夜权,东辽千户的“恩典”。
  若敢违逆,便是满门抄斩。
  这种事遇上了,他没有不管的道理。
  “裴度。”他忽然凑近裴靖逸耳畔,轻声地说:“我们就在这家置办衣裳。”
  裴靖逸仰头看他,当即明白他的意图,扶着他大腿的手忽然上移,在那挺翘处不轻不重地一拍:“先生好眼光,这家衣裳定合你的身量。”
  半个时辰后,新房内红烛高烧。
  顾怀玉端坐在梳妆台前,面前托盘里整齐叠放着一套绣金线的嫁衣,绯红的对襟长袍,缀满银铃的腰封,还有一方绣着鸾凤的盖头。
  隔壁的啜泣声早已停歇。
  在裴靖逸银钱与拳头的双重“劝说”下,这家人终于战战兢兢地交出了嫁衣。
  裴靖逸换了身粗布短打,抱臂倚在门框上,“我帮先生更衣?”
  顾怀玉摇摇头,几下解开腰间的胡袍腰带,“去,打盆水来。”
  待裴靖逸端来铜盆,他将脸上伪装的药草汁尽数洗净,顺带也将胡子给撕下来,恢复成往日里肌雪明艳的模样。
  裴靖逸定定瞧着他,只觉得他无论作何打扮都好看,黑猫白猫,到了他这儿都是勾人的猫儿。
  这地界风俗混杂,胡不胡,汉不汉,新娘只需戴上东辽传统的珠玉头冠便可。
  顾怀玉随手将头饰戴好,正要披上喜袍,忽被裴靖逸拦住。
  “先生且慢。”裴靖逸说着走过来,拎起一张椅子摆在他面前,“我有件事忘了做。”
  顾怀玉搁下喜袍,眉梢微扬:你最好有事。
  裴靖逸目光在他腰腹间一扫,反手轻叩身旁的椅子,“请先生褪去绢裤和袴裤,暂且一坐。”
  顾怀玉眼眸骤然睁大,神色倒是冷静自持,“嗯?作何?”
  疯了吧?在这地方?!
  裴靖逸唇边的笑意若隐若现,从怀中取出个青瓷小盒,揭开时飘出清苦药香,“军中治伤的秘药,只是不知疗效如何——”
  他眼神往顾怀玉腿根处一掠,“想借先生的玉肌一用。”
  顾怀玉岂会看不出他存心戏弄?轻嗤一声,三两下褪去衣衫,坦荡荡地坐在那张椅子里。
  这一座反倒让裴靖逸喉咙发紧,那头顶戴着银丝编织的异域风情冠冕,衬得他如神祇般圣洁,脸蛋亦是干净的纤尘不染,但偏偏只穿着件单薄的绢衣,大喇喇地敞开双膝在男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