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景饲生!你放我出去!”虞戏时大喊。
  景饲生没理她。
  他一出屋子,带上门,就有下人迎上来:“首辅大人,寒司主已经处理好了风残弈的事,将他关进了神器中,只待首辅大人下令。并且寒司主还给您带来了这个,说是要请罪。”
  下人递上一张纸,竟是之前虞戏时立下的那张“军令状”。
  “虽然无聊,但既是对赌,就该愿赌服输。让他去神庙前跪着,再拿库房里的观世镜给虞戏时,她若想看寒致怎么认错,就让她看。”
  观世镜虽能让人在一个地方看见他人在别处的景象,但并非无所不能——需得被观者心甘情愿才行。
  寒致虽然粗莽,但也说话算话,愿赌服输。虞戏时若要看,他应当没什么意见。就看虞戏时此刻有没有这样的心情了。
  下人应了声“是”,又问:“关于您和虞姑娘有‘同归契’的误传是否要解决?如若不解决,虞姑娘恐怕会有很多麻烦。毕竟外头恨着景大人您的可多着呢。她虽然如今待在景府还算安全,可也不能一直待下去,总有要出去的那天。再者,就算是景府的护卫,恐怕也有疏漏的时候。”
  景饲生眼前有些眩晕,有血从小腿及后背渗出,他闭上眼睛,安静听着。待下人说完,他道:“嗯,这也是我正想吩咐你去做的。将‘同归契’一事解释干净。”
  下人躬着身子点头,又道:“还有——”
  景饲生眉头微蹙,事情是解决不完的,然而他现在真的没那么多精力,他抬眼,看向有些犹豫的下人。下人察觉到了他的不耐,慌忙道:“许小姐想见您。”
  -
  夜已深了,长长的街道空无一人。景府所在的街道更是静谧,这一条街全是达官贵族,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威名显赫的人物——哦,或是臭名昭著的。
  天空下着细密的雨,景饲生独自一人,撑着伞,站在府门外,脚下还有四五级台阶,许夷便是站在台阶下,费力仰着头看着沉默不语的矜贵权臣。
  他瞧来实在是有些虚弱,但这个人好像不知道“疲惫”二字如何书写,总有用不完的精力,或者说,面上看来总是有极尽掌握的锐气。
  这便是她喜欢他的地方。
  她也觉得自己和景饲生十分匹配。强势的男子与娇贵的女人,无论何时都能成为怀春少年憧憬的谈资。
  “不请我进去吗?”许夷还淋着雨,虽然这雨很小,多数淋在身上并没有感觉。
  “你觉得合适?”景饲生低眼,凉薄的眸底有些乏累的淡红。
  “我听说了今日的事……所以就想来问问你,你与那个女子,是什么关系?”
  话问得轻易,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反复犹豫的心思,要鼓足多大的勇气。
  “仇人的关系。”
  “仇人?仇人怎能——”
  “许夷,这好像和你没有关系。”
  许夷不由地想起第一次见到景饲生的时候。
  那时她刚及笄,幼帝提出要去往清庄避暑,原本只有王室及侍卫可同行,但王室凋零,其中多数还不在王都,国师怕幼帝寂寞,索性建议挑几位大臣与一些世家同去,其中自然包括国师自己。
  国师有私心,幼帝年纪尚小,正是最容易建立情谊的时候,倘若自家女儿能与幼帝说得上话,讨幼帝欢心,日后便有许多便利。
  于是这次旅行,国师带上了她。
  许夷聪慧,也没有辜负国师所望,在众多世家贵女与天之骄子中,倒真获得了幼帝的几分青睐。
  为了巩固这份情谊,许夷生出了大胆的想法,劝说幼帝悄悄逃出清庄,带他去街上逛逛夜市,还有许多民间有趣又古怪的游戏。
  年幼的王帝欣然同意。
  可是两人还未走出清庄所在的山林,许夷就与王帝在大雾中走散。
  山中多妖魅,常在夜中行。被看似触手可及的荣耀冲昏了头脑的许夷竟忘了这一点。
  幼帝灵力不高……
  她吓坏了,一开始还只是不停安慰着自己,然后到处寻找王帝的踪迹。
  直到怎么找也找不到,自己还险些迷失在山林里。
  她躲在一棵树下,抱着腿哭,哭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只怕会招来危险。
  一切都完了。
  就在她打算回到清庄,承认自己犯下的错,通知大家赶紧去找回王帝之时,看见从大雾深处走出来一道身影。
  他身量很高,一身玄衣,简单的墨色长绸将腰束紧,肩宽腰窄,一头乌黑的发高高束起,覆面而行,幼帝被他抱着,靠在他的肩头睡着了。小小的孩子也被遮住了口鼻,隔绝林间的瘴气。
  待他走到身前时,许夷才回过劲,他冷冷地投来一眼,眼尾的痣妖媚惑人,叫人分不清他是人是魑魅。
  “大胆狂徒,你是何人?可知要劫掳的是谁?”许夷看着他的背影骂道。
  景饲生心下好笑。
  知道,怎么不知道。那帝位还是我抱着坐上去的。
  他只是道:“还不跟上,想要迷路?”
  许夷是自记事以来第一回觉得自己有些呆,就这么一句话,真的让她跟了几里路。
  直到看见清庄出现在眼前,男人将幼帝放下,幼帝揉揉眼睛,还未完全清醒,许夷赶忙跑到男人身边,低声道:“我父亲乃是当朝国师,倘若你今晚敢泄露一个字,我定要你全家——”
  就在此时,小王帝对男人开口道:“景卿,你怎么在这里?”
  许夷愣住。
  朝野上下,唯有一人姓景。
  而且这位名震天下,手掌生杀的年轻权臣,没有全家……
  从一个完蛋中逃脱,是另一个完蛋。
  就在此时,景饲生转头过来看她:“你要我全家怎么?”
  轻巧地一问,许夷差点晕过去。
  -
  “景饲生,我会让我父亲去求王帝下旨,给你我赐婚。”许夷其实性格强势,如今在景饲生面前,他的态度已经让她感受到屈辱,只是从小到大,她想要的东西都能得到,这番话,于她而言已是表白。
  要她直白说心悦,她可说不出口。能说出这句话,也是因为感觉到了那名女子带来的危险。
  “我已有婚约。”景饲生如是道。
  “你?何时?我为何未曾听过?”王都里从来不乏关于景饲生的传言,却未曾听过他与哪家女子亲近,除了许夷自己,“是哪家的姑娘?”
  “如今就在我府中。”景饲生说罢,转身回府,“你不会当妾,我也不会纳妾。这件事不要再提。”
  许夷怔愣住。
  无论真假,景饲生如今还未成婚,也没有公布这个婚约,许夷认为还有机会,只要王帝下旨——毕竟她早前就和王帝有些情谊,只要这道旨令众所周知,那么就没有收回的机会。
  还好,王帝要下什么旨,也不完全由景饲生说了算。
  -
  景饲生通过和许夷的几回接触,也算了解她的*性子,很快就想到了她可能会这么做。
  只是现在他着实疲累,无暇再处理这档子事。
  正准备回房,下人又来报:“景大人,有名叫离惘的男子求见,说与您关系亲近,您一定会见。”
  “…………”景饲生揉揉眉心。
  哪里这么多事。
  “让他滚。”景饲生走回寝屋之中。
  这离惘,纯粹是来恶心他的。虽然他的府院被很多神器守护,但离惘真想进入他的府中,完全不必走通报这条路。
  这个傻逼。
  早晚干死他。
  -
  寒致站在神庙外,脸色阴沉,正要履行他的承诺。
  盛鸳在此时行色匆匆地从庙后走出来,那是住处的方向。寒致疑惑,这么晚了,圣女——哦不,虞戏时的婢女要去哪里去?
  他自然知道虞戏时被关在景府,这婢女,莫不是要去救她?
  “你去哪?”寒致提枪拦住她的去路。
  “圣女不在,夫人发了高热,神庙里无人会治无灵者的病,我要下山去寻大夫。”盛鸳着急道。
  “高热?”
  近日天气冷热交替,恐怕是了时行病。寒致收回枪,“去吧。”
  盛鸳急匆匆往上下而去,寒致正想履行与虞戏时的赌约,又觉得还是该同景大人讲一声虞母的事。于是他思考一息,唤住那婢女:“上马。你下山去寻大夫,我去找景大人。”
  盛鸳巴不得,忙跑到寒致停着的马边。
  -
  景饲生睡得不好。
  他做了场短暂又十分真实的梦。真实到他他以为又回到了那一天。
  那是一年冬,他和虞戏时睡在破庙之中,靠着破败的神像,看庙外洋洋洒洒的风雪。虞戏时已经睡着了,呼吸轻浅,脑袋靠在神台凸出来的石块上,而景饲生与她之间就隔着一个手掌的距离。
  景饲生也有些困倦,目光低垂,微弱的月光淡淡照亮的侧颜,他从怀中拿出玉佩——那回家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