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景饲生将虞戏时稳稳地靠在墙上,指腹抹去自己嘴角的血迹。
  “她的命是我的,我都未舍得取回,你怎敢!”
  翻腾的怒意汇聚为灵力,他并未察觉到自己身上的玉佩在微微发烫。
  话毕,手中幻出本命长剑。
  二楼栏杆瞬间炸裂,二人都是极境,若凭灵力恐怕不相上下,这两人较着劲,只用简单的灵力与剑术,好像要在单纯的武艺上较个高低。
  剑刃相撞,声声脆响,从二楼到一楼,从里头到外头,从地上到天上。客栈东家一边哭一边算着账:“陈年花酿三十坛;玄木雕花栏;客桌十张;门窗……屋顶……没了,都没了。”
  寒致不耐烦地将一锭金子塞进他的嘴里。
  他终于安静下来,擦干了泪,沉浸在眼前绝顶高手的这一场决斗里。
  风残弈招招急迫,式式裹挟着无尽的恨意,景饲生也并不从容,势必要取风残弈狗命。
  直到风残弈又一剑逼近,景饲生手中挽出剑花,剑柄在掌间快速旋转着,风残弈的剑被斩断。风残弈低吼一声,使出绝技,身后现出十二金身像——竟是身穿甲胄手持长枪瞧来威武非常的兵阵。
  “这只是第一式……景大人好像便有些招架不住了。据说这谋士一人可抵万军,若是所言非虚,只怕景大人……”客栈东家抬着头道。
  “闭嘴。”寒致皱眉。
  十二尊金身像的长枪已封死八方退路,风残弈立于中心,掌心幻化出一把长弓,拉弓搭箭,指向景饲生。
  这一箭不过是图个气势,没指望能对景饲生造成多大的伤害。
  然而凌厉的箭风射去之时,风残弈却没来由的有些心慌。
  “我这辈子,最恨有人拿箭指着我。”
  景饲生的嗓音冷亦沉,还带着不加掩饰的痛恨。
  箭风刺向他的脖颈,他微微歪头,锋利的玄铁划过他颈间生出的白鳞,擦出了丁点星火。
  风残弈这才变了神色。
  只见半空之中,景饲生缓缓向他走来。
  风残弈忙喝道:“破军——”
  这已是第二式。
  金身像嘴里开始发出咒语一般的喃喃声,极低极沉,反反复复。
  一面包围住景饲生,向他靠近。
  景饲生向前走了三步。
  第一步,龙威震碎枪身,漫天碎屑化作蓝色的萤火。
  第二步,白玉鳞甲覆满右臂,隔空捏碎右侧金身像的头颅。
  第三步,一尊金身像已然很近,他却好像并不受到金身像所携带的灵力压制,足尖一点,竟踩过金身像的肩膀飞身而去。
  大雾被龙尾劈开一道沟——世人只能看见红白的雾气中,飞龙在天,素白高贵,吟啸着在空中盘旋。待到云雾散开一些,只见剩余的金身像的同时结冰。风残弈急退数十尺,所有金身像在龙息中冻成脆壳,随他怎么振臂下令,金身像皆无动于衷,顷刻后,碎成齑粉。
  修士在到一定境界之后就会拥有自己的命兽——也可理解为另一具真身。兽形会大大提升战斗能力,同样,也会有更多缺陷暴露的风险。
  这一场战的确是腥风血雨,暗无天日。
  见景饲生化出了白龙真身,风残弈身上暗金色纹路自心口蔓延,脊骨刺破皮肉展开铁翼。鹫的真身跟龙躯比不相上下,每一根铁羽都泛着暗淡的冷光。
  白龙盘云,铁鹫遮日。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所有人抬头看着这场决战,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直到再一次碰撞时,龙爪撕下三片铁翼,鹫喙亦在龙颈留下血痕。它们浑身是伤,龙血与鹫羽坠向人间,半空就燃成斑斓的星雨。
  可景饲生明显很快落入下风。
  因为他腿上还有伤,包括方才护住虞戏时时,背上生生接的那一掌。
  若非他亦是极境,那一掌便足够让他魂飞魄散,身死道消。
  就在此时,一名女子飞身而起,通身挟着颇具神性的淡白云芒,穿风破云的一剑,从后头狠狠刺进风残弈的心脏。
  风残弈一声吃痛嘶吼,在半空狂摆身体。这偷袭的一击虽不足以要了他的命,却能让景饲生在此后的战斗中占尽上风。
  胜负在关键时刻逆转,便一发不可收拾。
  风残弈飞速下坠,虞戏时和景饲生之间的阻挡物消失,两个人之间空空荡荡,他仍是龙身,如霜如琥珀的眼睛迟疑地转过来。
  他慢慢淡了身形,一身官服从虚影中显现。脸上有不少血渍,触目惊心的还是眼角的一道划痕,猩红的血为他添上了锐利,睫羽下,一双眼睛像生了裂隙的玉,极尽破碎。
  他抬眼,看向虞戏时。
  虞戏时为了确定自己之前的猜测是否正确,所以就留下了一个假身,自己一直就在附近躲藏着。如果这谋士真想拿她开刀,那么一定能找到这客栈来——毕竟她如今身为圣女,又跟景饲生这么一个风云人物挂钩,去往何处总是引人注目些。谋士不会连个位置都得不到,再加上谋士自身的灵力,追寻踪迹,很快就能确定虞戏时的具体位置。
  所以,虞戏时也无法离开太远。否则若谋士真的有定人踪迹的本事,发现有两处不一样的踪迹,很容易生疑。
  事实果然如她所料,谋士找到了这一处客栈,她在外无法尽然看见里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很快打斗了起来。
  就在景饲生和这谋士打得最激烈的时候,虞戏时看准时机,给谋士沉重一击。
  至此,一切已定。
  现在,她与景饲生四目相对,却看不懂景饲生眼中的情绪。
  ——总归不是什么好的情绪。
  景饲生身子往前一倾,咯出一口血来。
  可他却还不能懈怠,风残弈仍在苟延残喘,拼死挣扎,又是几十个回合的过招,终于,两人双双从云头坠落。
  景饲生的身体极速下坠。
  他的脑中好像空空的,他应该要想些什么的,可脑中好像被混沌的云填满。
  他会死吗?他不知道。
  地面上已经聚集了许多官兵,以寒致为首,正在布阵,试图汇聚灵力以确保景饲生能安稳落地。
  景饲生的眼睛受了些伤,被猛烈的风不停刮过,十分干涩。他闭上眼,听见呼啸的风声下一阵嘈杂的人声。
  方才看见虞戏时,他有意外,也有意料之中。他早知道,客栈那个木讷呆滞的虞戏时,恐怕是假的。
  可是为什么见她被杀,见风残弈穷追不已,他还是没有放开不知是否已经身死的她,甚至挡在这么一具“尸体”面前?
  他不知道。
  对,他脑子空空的。
  大概是不敢赌吧。
  为什么不敢呢?
  因为虞戏时欠他一条命,理应由他来取。
  至于意料之中的是,倘若客栈里的虞戏时是假的,那么她一定会有别的准备——因为她已经料到了事情的发展,才会准备这么一个假人在此。
  她要帮他抓到风残弈?
  这又为什么呢?
  这次,又想从他这里获得什么?
  景饲生缓缓睁开眼,眼角一滴血向上飞去,下坠的身体不受控制,他只能看见红透的天已经慢慢褪色,恢复了正常的样子,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夜已经降临了,零散又明亮的星悬挂在天际,离他越来越远。
  就在这时,一名女子踏星而来,墨发飞舞,身体散着清淡的白芒,一袭白裙流风回雪,她朝他伸出手——
  “阿饲,把手给我!”
  阿饲。
  阿饲。
  好久远的称呼。
  几乎要把十年前的记忆通通拉到他面前,再次提醒他这个女人曾往他心□□的那一箭。
  好疼啊。
  在以前那个世界,躺在病床上,总是想,这辈子这么疼,下辈子会不会好过些?
  可是这一世,他不仅没有减少那些痛楚,反而更是钻心刻骨的疼,不同的是,这次身边没有守护着他的父母,空空荡荡,无人可信。
  可是景饲生还是伸出了手。
  触及冰凉的指尖那一刹,瞬间唤醒景饲生涣散的意识。
  第51章
  虞戏时本身就还带着伤,伸出手来的那一刻肩膀上的伤便渗出了血来。可却见景饲生像突然清醒了一般,周身灵力运转,力气骤然恢复,猛地一带,虞戏时撞入他怀中。
  他伸出手来,扶住虞戏时的腰,垂眼,看向虞戏时乱了分寸的眼神。
  他有了点点恶劣的笑意:“怕了?”
  “我是想——”虞戏时嗓音有些颤。
  好家伙,他看起来没事啊?刚刚怎么像要死了似的。
  “想救我。”景饲生接道。
  “一个无灵者,救极境灵力者,靠什么?”两人停止下坠,景饲生扶直了她的身子,两个人悬在半空,景饲生揽住她腰的手却没有放开,“靠离惘的神力是吗?嗯?”
  这一声“嗯?”压迫感极强,倒惹得虞戏时一时不敢答出个“是”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