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他再细细查看,就见这布料纺的极其厚实,针线压的密不透风。也因此,另一半缝制加工布匹的女人,手中拿的穿布针,是寻常能见到的铁针的三四倍粗长,缝制起来极其费力。
  亏得这处院子的正中间,烧着一座镂空的火炉,融融暖意不时传来。
  池牧原地观察了一会儿,却发现,这些厚实坚硬的布片在这些女人手中所组成的形状,既瞧着眼熟,又有些陌生。
  他不禁好奇的上前探问:“请问,这是在做什么?”
  正在干活的女人抬头看了看他,十分习以为常的问:“您是外郡百姓吧?”
  池牧点了点头。
  “那就是了。这啊,就是咱们西关最寻常的毛毡布和毡布帐篷。马上入了冬,这些毛毡帐篷可是过冬的必备品呢!”那妇人道。
  “原来如此,竟然是毡帐。”
  池牧神情有一瞬了然,但与此同时,还是有着不小的困惑。
  他所在的外廷禁军,在燕京郊外有一片占地极广的训练场,行军训练,自然也有毡帐。
  各地驻军之中的军需品类,他也都称得上熟悉。这西北之地,民间所用的毡帐形制,竟然是他从未曾见到过的。
  方才他也四处打量过,做这种毡帐的作坊布店不止这一处,虽然不属于同一家户,但做出来的东西瞧着到都是一个样式的。
  想必,也是因为他们都是同出于苻氏一族的关系。
  池牧微微眯了眼问:“做这样多的毡帐,像是棉麻线布消耗决不在少,据我所知,咱们西关郡的棉麻布料产量可没有那么多,您这些材料都是从哪进的呢?”
  到底是边地,民风比较热烈开放。
  这些类似于市集商街功能上,每一处作坊都是兼具店铺和工坊甚至住宿等多样用处,工匠们直接就在来往行人能看的清楚的地方直接干活,就连听到人问这些对正常商人会敏感的货源一类的问题,也丝毫不觉需要避讳。
  那妇人仍旧随意的道:“这是我家那口子,到族长和族叔处领回来的!咱们的苻小族长跟那位西关小侯爷是把子兄弟,感情那可好着呢!苻小族长身子不好的时候,一直都在西关侯府调养,西关小侯爷对咱们小族长,照料那叫一个细致又周到!所以,这西关小侯爷家的东西,可不就敞开了叫咱们苻氏族人来用了!”
  西关小侯爷刘子晔与苻氏族长独子有私交这事,不是什么秘闻。
  因着一个月前苻氏那一场闹了误会的围府要人,虞城上下对此几乎人人皆知。
  不仅新任西关郡刺史知晓,池牧在昨晚也听到这方面详细的禀告。
  他没多说什么,只假作客气的寒暄两句,就离开了这处毡帐布坊。
  同来的西关郡刺史王彦朋,也跟着一路在看,这妇人所缝制的毡帐形制他也觉得新鲜。
  但是,这西关刺史府位于西北边塞,对于实际的民治一向涉猎不多。
  此时,若要他来说说,这妇人所做的毡帐具体同往年有何不同之处,他也答不上来。
  总之,这些边民年年冬天都是这么过的嘛!
  再往前行,则是一处木匠铺。
  池牧来到近前,也默默打量的半晌后方问:“这位老哥,咱们这木匠铺,都能做些什么?”
  一个正手执刨斧,为木材量墨线的中年木匠抬起头回道:“看您想做什么。家用的窗几木凳,拉货的架子车轮,再到房梁屋柱子,只要您说出个道道来,咱们出了图,就都能做!”
  池牧问:“那老哥现在做的这是什么?怎地我从未曾见过?”
  “喔,这个呀!这是今年咱们族长派下来的凿冰架。马上入冬,咱们西关的几处淡水湖年年都要冰封,冬日里要想打鱼填肚子,可不都要靠着凿冰架,将湖面凿穿,这才下网去捕鱼哇!”
  池牧一边点头,一边再次看向新任的西关郡守,想从他那里再次得到确认。
  此前那妇人做的毡帐,王彦朋就没能一眼认出来,暴露了他对于西关郡民情之生疏。
  这次要是再说不出个所以然,怕是自己这位新任刺史的形象,要在这位燕京权贵面前大打折扣了。
  他可还指望着能联络好这条线,往后在燕京好歹也有一条足以通天的门路呢!
  西关刺史王彦朋迅速组织起语言:“正是!”
  “咱们大周朝这千里西北边塞,气候最是多变,冬日极是难熬,搞不好就是千里冰封,万里漂白。每到入冬之前啊,这家家户户都要动员起来,把冬日里活命的家伙事,都准备齐全了!这也就是苻氏是虞城最大的一族,能够这么各有分工的准备,那些次一等的十三镇的散户流民,就更难了。对那些老弱妇孺来说,每熬过一个冬天,那就算是圣祖皇帝的庇佑与恩赐!”
  听他这么说,池牧暂时压下了疑惑。
  他又分别到了一处铁铺,几家织工铺各自看了看,莫不都主要是在筹备这个冬天的物资。
  虽然对于西关百姓过冬准备之繁复隆重,感到惊奇,但如果此地民风如此,其他散户又需要向这些大族购买交换他们无法产出的物资,也倒不足为奇的了。
  况且,让他真正感到放心的是——
  无论是今日他亲自走访探查,还是派出去的卫队禁军查访之后带回来的消息,西关几座大城,眼下所筹备的,的确都只不过是些民用之物,并没有一处涉及了刀兵之事。
  即使西关小侯爷在不到两个月时间内,在两城十三郡搞出了不小的动静。
  但说穿了,也不过是“合理等价的买卖”。
  就在新任西关刺史以为今日的走访将告结束,这位燕京的禁军中尉终于放下了疑虑之时。
  却听他转而神色郑重的对同来的兵士吩咐道:“回去,更甲衣,列队整兵,即刻去西关侯府。”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他们已经不需要再遮掩身份。
  几名随行的禁军兵士当即一改散漫之色,原本刻意委顿的身躯站的笔直,道:“是!”
  一时之间,街巷之中的行人,无不震惊侧目。
  池牧却如完全感受不到一般,同样一改原先的普通蒙尘之气,锋芒毕露,当先大步走出街巷。
  原本冷硬的地面,都被他们再次踢踏出了荡漾的烟尘。
  新任西关刺史王彦朋瞠目结舌,看着这一队人大踏步而去,尾椎骨都要震麻了。
  直怔愣了片刻,才暗叹一句:“这是……西关侯府这是又要倒大霉了嘛!”
  忙不迭迈着步子,跟着后面一路追了过去。
  西关侯府府门洞开。
  池牧带着几百名一身甲胄、枪剑森然的禁卫队,在靳劼带着的几十名侯府私卫谨慎防备、却无异于以卵击石的对峙之下,丝毫不以为意的大踏步向侯府内逼近。
  双方的人数与实力过度悬殊,靳劼自然也没准备同池牧一行人硬碰硬。
  在被逼的不得不退入侯府大门以后,转而招呼所有侯府私卫弟兄们掉了个头,往身后散开。
  把此时正站立在侯府照壁后的甬道之上,因圣命不得擅自出府的西关小侯爷刘子晔,前后包裹了起来。
  刘子晔仍然是一身华服高冠,竖起的马尾在冷风中簌簌而动,双颊微红,眼含被冒犯和欺骗的怒意,背抄着手站在侯府前庭的正中央。
  看到自禁卫军兵士当中走出的池牧之后,她强撑着架子问了句。
  “不知池少将军去而复返,所为何事?可是我西关侯府上下,此前得罪于您了?”
  池牧看着他趾高气昂,却瞳孔四散六神无主的样子,毫无所动照旧公事公办的客气道:“岂敢。小侯爷乃是大周朝皇族贵胄,我池牧不过是为皇家办事的小小禁卫,又如何敢挑剔侯爷的不是?”
  刘子晔满面愤然的一指他的身后,大声质问道:“那你带着这些禁卫军,当着全城百姓的面,这般大张旗鼓气势汹汹的上门,是在做什么!?”
  池牧再次拱手禀道:“在下乃是奉圣命来到西关,今日登小侯爷的府门,为的自然也是圣命!”
  一听池牧提到的是圣命,刘子晔那副嚣张的想要拿人问罪的气焰顿时消了。
  她结结巴巴的问:“皇伯父和太子哥哥还有什么圣命?他们吩咐我的事情,不是都说完了吗?我也,我也都照做了呀!”
  “是吗?”
  池牧意味不明的反问:“小侯爷是否循规蹈矩、谨遵圣命,还是等池某亲自确认之后,再说吧!”
  说完这句话,他一抬手臂,对带来的禁卫军兵士道:“搜府!”
  “喏!”
  一声令下*,百余名身着冰寒铁甲的禁卫军,纷纷手握在佩剑剑柄之上,整齐的发出回响。
  紧接着,各自队形四散,分向西关侯府四处而去。
  “慢、慢着……!”刘子晔气到声音都在发颤。
  “我侯府上下,对这等无妄之灾无丝毫准备,你们这么冲进去,若是冲撞吓到了我府上之人,又或者打坏弄丢了我府上的东西,池少将军你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