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若非此时看着光秃秃的,只有房梁没有遮盖的瓦顶,还真想叫人忍不住称赞一声好手艺。
  潘毅看着成品也有些出乎意料。
  但他仔细瞧了瞧这西关小侯爷,带的可没有泥瓦匠和砖瓦。
  任你房梁是瞧着稳当,可这没有片瓦遮顶的,对这一户人家来说,不还是无妄之灾?
  刘子晔也休息的差不多了,亲自走进房内来来回回看了一遍,又满意的点着头走了出来。
  直到此时,她才终于将视线转向那一家十几口人。
  微微笑了笑道:“今日贸然登门,多有叨扰,望诸位海涵呢。”
  潘毅没忍住喷出了一口热水。
  感情西关侯爷你,带着几百个兵马,硬是把人家的房顶拆了换上你那堆光秃秃的废柴,这时候还讲起什么“叨扰”了?
  他一个武人,都觉得不伦不类。
  他侧目瞧了眼那名侯府私卫队长靳劼。
  却见靳劼全程稳稳地一声不吭,丝毫不为他们家小侯爷害臊的样子。
  心道,看来自己还是跟着西关小侯爷的时日太短,见的世面不太够啊!
  刘子晔却没管这潘队长如何,只继续朝那一家人说话:“本侯爷出来行走卖货呢,定然都是明码标价,一分价钱一分货。方才我那几位匠人,给你们重新更换了更稳固、承重力更强的木质三角支撑结构房梁,算上用料、工费与车马费,一共是八百九十钱。当然,方才本侯已经在你家的钱匣子中自取了,整整八百九十枚五铢钱,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哦!”
  这一家人听着刘子晔这一番话,根本不知该如何反应,只剩下风中凌乱。
  刘子晔自顾自又道:“只不过本侯爷这次出来,不方便携带易碎的砖瓦,你们过后自己再寻来泥瓦匠,重新铺上一层泥瓦房顶。动作快点,过冬之前,也不是来不及!”
  她声调尽可能温和,然而听在那一家人的耳中,却比这初冬的冷风更加寒意刺骨。
  一名被妇人怀抱着的六岁稚童响亮的答:“可是,我们并没有请你来!”
  妇人一惊,连忙低声喊了句:“小六,闭嘴!”
  说罢,一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妇人与男人、老人,战战兢兢的看着眼前的煞神侯爷,一时大气都不敢出。
  天知道,这煞神哪里受得住这般的当面忤逆!
  眼下是拆了你的房顶,真要惹急了他,动手杀些个人,怕不是砍瓜切菜!
  潘毅也冷冷瞧着,不自觉的站起了身子。
  这西关小侯爷可是来之前就说了,叫他的兵马谁不服气就杀谁来着。
  这不就,到时候了吗?
  然而,一片静寂之中,那叫人不敢直视的西关小侯爷,却只神色不明的一语未发。
  须臾,西关小侯爷迈开脚步。
  在这一家老小哆哆嗦嗦的瞪视下走上前,一把夺过了说话孩童手里紧紧攥着的木质小马。
  木马的做工极其粗糙,若不是刘子晔眼力好,怕是都难以认出这究竟刻的是个什么东西!
  可这却是幼童唯一的玩物,眼见小马被夺,稚童“嗷呜”一声,气愤委屈至极的哭了起来。
  刘子晔见状,露出个心情极好的笑来。
  视线自这名幼童起,扫视过十几口人:“便是你们有心要请,你觉得又能请得我来吗?”
  说完了这句话,刘子晔拿着人家小孩子的玩具,大喇喇的走了院门,勒马而去。
  一行人在刘子晔的指挥下,依次又在几处民房停下。
  依样画葫芦的一通施为,将人家家的房顶换掉,自行取够了标称的银钱,打马便行。所到之处,无不物议沸腾、哀嚎遍野。
  一直忙到了日落西山,刘子晔这才挥了挥手,示意今天就到此为止。
  几百人的住处不易寻,青城的属官为他们腾出了几处宅院,其余的兵士就当街搭起行军帐篷,这般住了下来。
  刘子晔自然是择了最好的一处住进去,靳劼以及几位干活的工匠也被她安排到了自己住处的次间。
  潘毅也是青城属官不敢怠慢的对象,第二好的住处就给了他。
  夜里,靳劼与几个人留在刘子晔的住处,轮班排了值守。
  刘子晔这次出来,没有带婢女,亲卫夕映也被她留在了西关侯府,帮着老管家照料苻真儿的一应日常。
  不过侯府这些私卫,也是知晓基本的照料,刘子晔也无需他们近身,自己安安生生的洗去了一整日的灰尘,浑身清爽的在自家侯府私卫看守的室内,开始了今日的清点。
  苻氏虽然工匠人数不少,但是着手开始做这些他的图纸的时日尚短,她这次出门携带的成品货物很有限。
  况且,后续苻氏再有所出,还需要留给杜晖,由杜晖依样画葫芦,将这些东西在虞城也都换上一轮。
  所以,后续她很难再收到虞城那边足量的供货。
  这几日,她便要在青城当地,就地取材。
  根据青城的实际需要,再次为她做出足够的三角房梁支撑架出来。
  好在此一次,有潘毅这数百兵马坐镇,也免得她再施行什么拉拢联合之策。
  直接以武力作为明晃晃的威胁,反倒节省她不少的时间与功夫!
  沉浸在对自己进度满意情绪当中的刘子晔,并没有注意,此时她这所宅院的室外,正在进行着一场对话。
  靳劼排完了今夜的守夜值班,他作为第一组的值守,正守在西关小侯爷门前时。
  同住一处的几名自虞城带来的工匠,却在夜色当中探出了头。
  奔波又忙碌了一整日的几名工匠,难掩一身疲惫之意,但此时他们找上了靳劼,却并不是来说闲话。
  其中一位领头的工匠,也是苻氏族中说的上话的分户管事,他走出来诚恳的请靳劼走过去几步,离得小侯爷卧房稍微远了些,这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靳队长,苻七有话想要求肯您。”
  靳劼听到了苻七说话,对他们的这般突然的做派却没有任何意外之意。
  只依旧没什么表情的问他:“何事求我?”
  苻七声音悲苦,却不敢搅扰到室内的刘子晔。
  他低声道:“我们几个匠人,本是听了苻族长与苻小族长的吩咐,来为西关小侯爷做事的。因着西关小侯爷与咱们小族长之间的结义兄弟关系,咱们来的时候,都是心甘情愿!可是……”
  他踟蹰着说:“可是,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小侯爷带着咱们来,干的却是这等强拆他们屋宅之事啊!青城的扶余氏虽说与咱们虞城苻氏,一直称不上和睦,可到底也是多年西关老邻,断不能干这等拆别人家舍,断邻人生路之事……”
  靳劼岂能不明白苻七的意思,他打断了苻七还要继续下去的诉苦:“所以,你要如何?”
  “求求靳队长网开一面,趁着夜间,放我们几位族人,回虞城吧!”
  苻七几人倒是想自己个儿连夜找机会跑,可是自从到了这住处,他瞧着小侯爷和靳劼这来来回回的安排,知道偷跑是不可能的了,只好抱着机会来求靳劼一试。
  他在距离靳劼三步之处,自下而上的看着这位西关侯府的私卫队长。
  朦胧夜色之中,突然发现,这位话不多,但似乎很好脾气的靳劼队长,身形竟然这般挺拔高大。
  黯淡的月晖,在地面上将靳劼的身影无限拉长,似乎能够将苻七整个人都完全笼罩吞噬。
  一种莫名的威压灌满了苻七全身。
  苻七也在这个时候发现,靳劼甚至全程根本没有看过自己一眼,他的注意力,似乎始终投注在身后的西关侯住处。
  然而,靳劼却清楚的听到了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在他的请求讲出来的下一刻,就得到了一个斩钉截铁的:“不行”。
  “为……为什么?”
  苻七鼓起勇气问出了这一句,却控制不住的牙齿微微打颤。
  靳劼似乎终于微微转动了眼珠看了过来,却只冷冰冰道:“小侯爷带你们来,叫你们做什么,你们就认真做什么。他没说过允许你们走,当然就不能走。”
  “这……”
  苻七踟蹰着,他还想辩解些什么,可话语刚到嘴边,又下意识咽了回去。
  他没想到,靳劼私底下会是这样冷面无情。
  即使他们一行人说再多的话,求再多的情,也根本不会令这个侯府私卫队长动摇分毫。
  无奈中只得从地上爬起来,转身亦步亦趋的拦住另外几个还想上前的匠人,拖拉间全部把人领回了房内。
  靳劼确认几人都基本安生后,重新回到了今晚上需要值守的位置上。
  青城与虞城相聚不算远,但位置上更靠北方,夜间的气温也更凉。
  靳劼裹了披风,直到室内那一盏烛光,在与往日一般无二的时辰熄灭之时,才叫醒了第二轮换班的人。
  第二日,天光初亮之时,刘子晔推开了卧房的门,伸了伸懒腰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