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刘子晔看出他的紧张,随意的点了点头,示意他随着自己进入书房。
  胡桃木的房门开启,这间书房虽然时时有人的打扫,但自老王爷过世至今,已愈三月,户外呛人的冷风灌入,几处书页呼啦啦的翻动,墙上的书画也在冷风的吹拂之下动荡鼓起。
  入目的萧条景象,使杜晖不由得想起了老王爷生前,在这间书房,与王府众属官议事的情景。
  刘子晔注意到了身后轻微的叹息声。
  她对于王府对于老王爷都没有情感,丝毫感觉不到有什么好苍凉悲戚的,进了书房,满目看了一遍,当先选了那处看起来最舒服的座位,十分坦然的一屁股坐了下去。
  杜晖眼见小侯爷,对自己的父王,没有半分哀思,心中又是一凉。
  刘子晔虽然不能产生这样的情感,可也是能够看出来杜晖心思的。
  “杜先生可是认为,本侯爷不孝不悌,愚鲁顽劣,不可救药?”
  耳听的这般直接明了道出自己所思的话,杜晖神情一凛,忙跪地行礼:“草民不敢。”
  “呵。”
  刘子晔不以为然的轻哼,听到杜晖耳中,不异剐在他心头一刀。
  正要再次正郑重俯首请求他的宽恕之时,却听这位侯爷转了话题问:“杜先生准备何日离府?”
  杜晖惶恐,他原本打算一刻不再多呆,今日打包好行囊,明日便走。
  但此时却不确定该如何说。
  若说走的过快,这小侯爷会不会说他对王府无丝毫眷恋,巴不得早日与王府撇清关系?若说还要多盘桓几日,小侯爷素日不喜他们这班王府属官,会不会又嫌他赖在王府,白吃用他东西?*
  “这……杜某尚未计议妥当,方才听人说小侯爷要见杜某,正欲借此当面向小侯爷拜别,至于何时离府,杜某听凭小侯爷的安排。”
  似乎是这一番话,说的还不错。
  杜晖只觉室内气氛稍稍缓解,他稍稍松了一口。
  “杜先生,过来请坐。”
  啊??
  杜晖不敢相信的抬头。
  回回见面不薅他几绺毛发作弄,一口一个臭学究的小侯爷,正正经经叫他先生,还请他过去坐??
  刘子晔也无语了。
  这原主以前到底都造了什么孽,阖府上下一个个的都拿这种态度对她??
  那什么破系统,不是说有一项积分是帝王道义值吗?道义这东西,叫她来理解,行动正义,礼法正义,人心所向,都应该算作是道义的内容。
  那她总要从王府开始,把人心收拢回来吧?
  特意拿出一番礼遇的态度,对待曾为官吏的王府办事人员。说不定一番施为,既叫他替自己办了想要叫他的办的事情,顺带把人心收了,自己个自愿表示不走了,追随于他。
  哪知会是这般效果?
  她想好好说话,都还不成了是吧!!??
  刘子晔代入角色,干脆直截了当的下令:“你给我过来坐下!!!”
  “暧,好嘞!”
  杜晖麻溜从地上站起,“咚”的一屁股坐在往日同西关王议事,他常坐的椅子上。
  刘子晔没好气的吩咐:“研磨,写奏疏。”
  听到这话,杜晖再次瞪圆了眼睛望向不耐烦的小侯爷。
  就还是无声的:啊??
  “啊什么啊?叫你写奏疏!”
  “皇帝派来宣旨的刘公公,就这么死在咱们府上,那些燕京侍卫眼下不敢对我如何,回到西关刺史府之后,必然会把今日的情形一字不漏的报到燕京去。难道本侯爷要坐等他们告状,叫我的皇帝伯父听凭他们一面之词处置我吗?”
  有道理。
  逻辑在线的话,让杜晖瞬间找回了自我。
  他当即挺直腰背,一撩衣袖开始研磨,心下飞速思索着如何措辞,才能将侯府的罪责减至最小。
  虽说小侯爷突起杀人这一莽撞的行动,确实震慑那些燕京来人的气焰,杜晖并不认为小侯爷做的不对,甚至,若没有这样的决断,侯府上下的性命已然不保。
  只不过,打狗也要看主人。
  更何况这些人还是皇帝亲派过来的。
  这封奏疏,必须要用最诚恳的态度向皇帝请罪,小侯爷到底是皇上的亲侄子,若能以同为圣祖天家血脉为由,多提提圣祖当年英勇,唤起皇帝对血脉之情的念想,同时小侯爷自认顽劣,愿意俯首聆听皇伯父的训诫与教导……如此等等。
  无论如何,得让皇帝轻饶过小侯爷这一回。
  水润的砚台上,渐渐盈满了油亮的墨汁。
  杜晖此时计议已定,脑中构思好了如何起笔,如何让文字看起来在痛苦反思,如何表达对皇帝的诚惶诚恐……
  笔尖吸饱了浓墨,杜晖正要挥笔写就,突然听到书案另一头传来小侯爷的声音。
  “不要求情。”
  “绝不认错。”
  杜晖笔尖一顿:???
  “把刘公公到了西关王府之后的所作所为,事无巨细,详细的写出来。”
  “告诉我的亲皇帝伯父,我堂堂圣祖皇帝嫡幼孙,是如何叫一个阉人奴婢,骑在墙头上欺负的,以及这位刘公公,又是如何胆敢起了心思,无皇令而擅自谋夺我天家血脉之性命。”
  打刘子晔一开口,杜晖就像是第二次见了鬼似的盯住了他,丝毫不掩饰,杜晖对于小侯爷竟然要亲授奏疏内容的极度震惊。
  况且,您都这样了嘿!
  还‘不要求情’‘绝不认错’!
  就连当初老王爷,不也回回都要夹着尾巴,极尽的谦卑与恭顺,才得喘息之机吗?
  你以为你长得好看了,就能比老王爷更牛?
  直到他听完了最后一句话。
  一个太监奴婢,就算你是天家的奴婢,归根结底都只是一个奴婢。
  而奴婢,竟然生出敢取圣祖皇帝嫡幼孙性命的念头。
  今天,这个奴婢敢对落魄的西关侯出手,来日,他就敢把主意打到燕京的天家血脉身上。
  更有甚者,这种事情,一旦开了口子,圣祖嫡氏血脉都可毙于一奴仆之手,其血脉威严,血脉之神圣压制,将置于何处?
  放纵这样的事情发生,那么高座之上同为圣祖血脉的皇帝,真的能够坐的住吗?
  刘子晔见杜晖明白了关窍,再次下意识的摆出了自己招牌性微笑。
  补充道:“言辞要撒泼打滚无理取闹,但刘公公曾经想取了本侯爷性命这事,一定要踩实。”
  虽然她知道,刘公公应该是在以为自己已经断气之后,才敢如此这般大胆的行动。
  但,现在她人是活生生的,这屎盆子,还就要给这个倒霉蛋公公扣严实了!
  杜晖被小侯爷笑的一怔。
  小侯爷长相本是极美,奈何以往总是戾气冲天,拿鼻孔看人,偏又不那么聪明,神情与目光呆滞无光,从不懂得管控面部表情,再好的样貌,也耐不住那人见人憎的性情。
  但眼下,整个面相,像是一夕之间发生了由内至外改变。
  眸若点珠,眼尾细挑,整个人崩发出来了英气与带点锋利的摄人心魄,千军万马当中,他一定是最灼人眼球的那一个。
  在男人当中,那是绝对的一等一,万里挑一的好相貌。
  甚至,就算把他放进女人堆里。
  都能艳压……
  “倒是……写啊!”
  “杜先生你是不是没听明白,没明白本侯爷就再说一遍!”
  刘子晔不懂杜晖所想,见他不再像最开始那般避着自己,终于敢抬头直视人说话了,心下稍感慰藉。
  暗自总结,看来人心这回事,似乎也不是要好言好语才能争取来的。
  可是,也不至于看这么久吧!!
  人瞧着都快要傻了!
  “哦哦,草民听懂了,这就写这就写!”
  杜晖忙停了一脑袋的瞎想,仔细回想了一遍小侯爷刚才的意思,脑中构思片刻,开始提笔蘸墨书写。
  不过,他很快想到什么,再次抬起头:“草民有个提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刘子晔看过去,并不意外他会提出想法,颔首:“讲。”
  杜晖平整了气息,冷静下来说:“草民提议,与上奏皇帝相同的内容,另写一份,以幼弟对兄长的口吻,奏递给当朝的太子。”
  刘子晔双眸一闪。
  还真是,她险些将这个便宜堂哥给忘了。
  第4章
  结合世界线的信息来看,她这位太子堂哥倒是比他的皇帝老爹清醒理智的多,也没有明显的好大喜功、多疑猜忌的毛病,颇有一些声名。要是他能早点登位,说不定大周朝还不会死的那么快。
  把这件事同时告诉这位太子,等于是多加了一道保险。
  “杜先生不愧是多年为王府筹谋的大才,思虑周详,就依先生所言。”刘子晔真心称赞。
  杜晖在来之前,万万没想到小侯爷是叫他来做正事,甚至还第一次得到了小侯爷的认可和夸赞。只暗暗感叹了一句,王爷在天有灵,世子他真的一夜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