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小谢溯雪不置可否。
  眸光掠过远处群山,最后只轻声问了句:“以后可以不用去魔窟了吗?”
  他声音往常是脆生生的,此刻低沉暗哑,透着一股难以忽视的疲惫。
  谢伯面色柔和,只含笑拿着细布绷带,装模作样地将他腕间伤口包扎好,“若能成功,少家主苦尽甘来,自然是不用去的。”
  见此场景,卫阿宁心脏砰砰直跳。
  每一次谢溯雪屠魔结束后,谢伯都会取一碗血离开。
  她也曾尝试过跟着他走,探究一下谢棠溪究竟在谋划什么。
  但她好似不能离开谢溯雪三丈以内。
  超过三丈便会强制被送回去。
  他们究竟要拿谢溯雪的血去做什么?
  卫阿宁在半空一上一下地浮动,心思活络。
  总感觉自己好似接触到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就差一步了。
  问不出什么东西,小谢溯雪也就安静下来,乖乖跟着人登上马车。
  马车纱帘一晃一晃的,外头时不时有欢声笑语流入车厢。
  小谢溯雪原本是靠着车壁小憩。
  闻声,他掀起纱帘,举目远眺,不自觉出声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众人拖家带口,手挎装满瓜果香烛的篮子。
  大街小巷人来人往,沿路有叫卖的小贩,彼此间吆喝声起伏不绝。
  看起来是前所未有的热闹景象。
  而他所坐的马车,则是逆着人潮,往别处驶去。
  谢伯本在观察那碗血,闻言,他撩眼看了下外头景致,随口答道:“今日是正月初一,新春伊始,大家都赶着去庙中上头香。”
  “新年啊……”
  谢溯雪小声呢喃几句,而后放下纱帘。
  车厢内重新恢复平静,那些喧哗热闹的景致皆是被一一隔绝在外头。
  “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去见我的母亲?”
  挺直腰背,小谢溯雪双手规矩叠放在膝盖,“父亲会允许吗?”
  闻言,谢伯笑笑,掌心揉了揉他的脑袋:“家主自然是允许的,他这么喜欢你,怎么会不满足你这么个小小的心愿呢。”
  谢溯雪双眸弯弯,语气不自觉带上一丝欣喜:“谢谢你,谢伯。”
  他双眸弯了起来,驱散脸上疲惫,看起来颇有几分天真灵动。
  可不知为何,卫阿宁心里不安感却愈发扩大。
  她手掌抚上心口,竭力压制乱套了的心跳。
  虎毒尚且不食子呢。
  更何况谢溯雪是谢棠溪的亲生儿子。
  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但愿是她自己多想了。
  在黑夜笼罩之前,管家缓缓勒住缰绳,停了下来。
  谢溯雪下了马车,遥望四周。
  天色逐渐黯淡下来,远处的群山吞没夕阳,空中泛着下雪后清新的气息。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高耸入云的楼阁,八处檐角高高翘起。
  偶有冷风拂过时,檐下悬着的黑红骨瓷铃则是轻轻摇晃,铃舌敲击内壁,发出沉闷声响。
  八角楼阁前,谢棠溪正站在台阶下,神色温和,含笑端详来人。
  管家轻拍几下谢溯雪脊背,将他往前推了推。
  来至他身边,小谢溯雪望向面前楼阁,表情懵懂:“父亲,这里是哪里?”
  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谢棠溪笑吟吟道:“是你同我,还有你娘亲,该去的地方。”
  而后,他轻柔牵起他的手,一步步踏上台阶。
  卫阿宁亦顺势跟在他们父子二人身后。
  直至面前呈现一道如拱桥般的大门。
  谢棠溪将门推开。
  大门一颤,缓缓露出一道缝隙,朝里打开。
  一瞬间,周遭的空气宛如静止了般,停止了流动。
  里面无比幽暗,凝成实质的黑暗从中溢出。
  小谢溯雪沉默跟在谢棠溪身后,没有迟疑,一步一步踏入楼内。
  楼内气氛无比压抑,叫人窒息。
  隐约可见正中央一个巨大鸟笼,装饰着白梅的秋千直直从顶上垂落。
  一道窈窕倩影安静坐于其上。
  她眼眸轻阖,倚在绳索边上,满头乌发垂落至身后。
  身体被一件华美柔顺的白绸外衫裹住,颇有几分飘然若仙的意趣。
  再细细看了眼,女子的五官同谢溯雪有五分相似。
  卫阿宁瞪圆了眼。
  这便是谢溯雪的娘亲了吧?
  可她为什么会被关在这座笼子里?
  难道……
  一个荒谬的想法不合时宜出现在脑海。
  卫阿宁双手下意识捂住了嘴巴。
  那厢的谢棠溪已然将谢溯雪带至笼前,“素月,我来看你了。”
  女子眼睫颤了颤,随即睁开眼。
  借着微弱的光,瞧清楚面前的人后,她从秋千架上摔了下来。
  手脚并用,爬至笼边。
  双手大力敲击着铁笼,素月喉间溢出近似悲鸣的呜咽,“谢棠溪!!!你不得好死!!!”
  小谢溯雪不明所以地眨眨眼,上前一步,张口唤道:“娘亲。”
  素月神情一震,颤颤巍巍伸出双手,隔着铁笼抱住他。
  她声音有几分颤抖,“雪儿,雪儿你怎么来了……”
  “娘亲……”
  小谢溯雪睁眼望着她,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不动,任由她抱住自己。
  “今日是新春伊始。”
  谢棠溪唇角扬起一丝笑意:“我带溯雪来,同你团聚啊。”
  冷白月辉自天窗涌进,将他面容照得阴阳莫测,颇有几分惊悚感。
  “贱人!你这个贱人!!”
  素月面上毫无血色,神情惊恐万分。
  她抱紧怀中的小谢溯雪:“这是你儿子,这是你儿子啊!!人族有言,虎毒尚且不食子,你怎么能……”
  扬手掐了个诀将鸟笼搬离,谢棠溪走近几步,轻笑道:“正是因为溯雪是我儿子,所以我拿他做一些小小的试验,有何不可呢?”
  捂着小谢溯雪双耳,素月止不住往后退:“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哈哈哈哈……”
  谢棠溪温柔撩起她鬓边汗湿的发,不咸不淡回话:“这是一个很伟大的试验,不是吗?”
  他回答得很是干脆:“不是你说过的,想摆脱魔族困境,体会红尘俗世纷扰。”
  素月止不住摇头,泪珠滚滚而落:“我不该相信你的,我不该相信你的……”
  “你根本就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拿雪儿试验造魔!!!”
  耳边宛若惊雷落下,卫阿宁整个人都懵了,大脑晕乎乎的,一片空白。
  什么叫……
  造魔?
  是人为制造一个新魔出来吗……?
  只是还未等她思考出个仔细脉络,那厢的素月已然同谢棠溪大打出手。
  空手接过谢棠溪的一刀,素月喝道:“我是不会让你拿雪儿做试验的!”
  地上漂浮着淡淡白雾,越来越浓,正不断朝上蔓延。
  四方皆被浓郁雾气包裹。
  衣袍猎猎翻飞,谢棠溪抬手,施施然擦去唇角血迹:“咳咳……月儿真不愧是大魔。”
  魔气凝结成手中长剑,素月神色冰冷。
  她运功起势,提剑迎了上去:“今日你休想活着走出此处。”
  随手捏出几道灵气往四周挥去,谢棠溪神色轻松:“素月,你这又是何苦呢?”
  铜铃叮铃叮铃的声音响彻阁楼内部,楼内白光闪烁,呼啸着席卷而来。
  卫阿宁环顾四周。
  这才惊讶发现,这个鸟笼里的锁魔诀更多,也更复杂。
  密密麻麻的,比谢溯雪身上的还要奇诡,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呃啊啊啊——”
  素月身形不稳,栽倒在地。
  她双手拼命捂住自己的耳朵,咬了咬牙关骂道:“无耻之徒!!”
  谢棠溪无奈摇头,轻柔将她拢入怀中:“此举是为肃清修真界秩序。”
  他停顿片刻,忽然低低笑了起来:“人族同魔族不死不休多年,此番有天外奇物相助,我好不容易才研究出的办法,又有何不好?”
  被锁魔决限制住动作,素月恨恨看他:“猪狗都不如的家伙……放开我!”
  “素月,你总是不听话。”
  指腹温柔抚过她柔软脸颊,谢棠溪大手覆了过来,自前朝后握住她细白脖颈,“为什么不能呢?”
  他笑吟吟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温声道:“没了溯雪,我们还能有下一个。”
  带着温热的唇瓣摩挲着额头皮肤,素月呼吸微窒,心脏一紧:“滚开!我要杀了你!你这个疯子!!”
  卫阿宁已然被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被重新刷洗了。
  她艰难转动眼珠,看向被素月推至角落里的小谢溯雪。
  小小的少年懵懂木然,毫无反应。
  他大概是不懂,为何父亲先前说好的一家团聚,会发展成眼下这般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