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眼眶似有什么咸咸热热的液体流下,卫阿宁连忙用手背抹去,故作轻松道:“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
  她勉强转移话题:“话说回来,我们现在到了滁州,小纸你能感知到基石碎片的具体位置吗?”
  那个东西是基石碎片的话,确实很能搅动风云。
  毕竟是天外之物,非人力可操控。
  “只能感知大概位置。”
  纸人摇摇脑袋,手指画圈:“至于具体位置的话,得靠近到三尺之内才能感应到。”
  三尺吗?
  那距离不算很广。
  好像也能接受。
  虽然总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想了想,卫阿宁又多嘴问了句:“那这个大概的位置,是在哪?”
  纸人翘着小脚,翻滚几圈:“滁州城中。”
  卫阿宁:“……”
  这说了跟白说一样!
  整一个滁州城,大得离谱。
  在城中逛一圈,满打满算都要七八日。
  更别提还要一点点去感应基石碎片的踪迹。
  “你能靠谱点吗?”
  嘴角止不住抽搐,卫阿宁无奈扶额,一把将人从肩上薅下。
  “靠谱不了。”
  纸人叉腰,理直气壮:“光让马干活不给马吃草,哪有这种道理的。”
  “那你吃什么草?”
  “基石碎片。”
  卫阿宁闭了闭眼,只觉得拳头是紧了又紧。
  得,又是白问。
  “诶呀我困了,阿宁啊我先回去睡觉咯,明天见。”
  眼看少女脸色愈发黑,纸人“歘——”的一下,迅速消失。
  微风驱散薄云,冷白月晖柔柔洒落。
  远处时不时穿插几声,说不出是什么鸟类的清脆啼叫。
  安静平复胸腔思绪,卫阿宁起身,拍平裙摆褶皱,准备回房休息。
  却在回身时看到一片熟悉的干净衣角。
  “小谢师兄?”
  少年长身玉立,腰身勾成窄瘦一笔。
  精致眉眼笼罩在浅淡月光中,像蒙上一层朦胧轻纱。
  谢溯雪倚在红漆柱边,姿态看起来一如既往的散漫。
  只是望向她时,圆润眼瞳倒映着她小小的身影。
  想不通他大晚上怎么跑出来,卫阿宁眨眨眼:“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休息吗?”
  “我在等你。”
  卫阿宁抿了抿唇:“等我做什么?”
  “你刚刚,为什么哭了。”
  他的话来得猝不及防。
  眼睫颤了颤,卫阿宁垂头喃喃半天。
  最后也只憋出一句小小声,没什么信服力的反驳。
  “我没有,你看错了……”
  不解歪头,谢溯雪一瞬不瞬凝睇她许久。
  他走近几步,直至自己的影子完全罩住她。
  少女眼角那点水光晶莹剔透,谢溯雪鬼使神差般俯下身,用手指轻柔捻去。
  “你看。”
  闻言,卫阿宁下意识看他所说的位置。
  那点水光停在他指腹上,薄薄铺开一层。
  “……你不要管我。”
  那些被刻意藏在心底的情绪似忽然被戳爆的气球。
  卫阿宁头颅垂得愈发低了,试图将眼角的湿意逼回去。
  “不是你说,我们是朋友。”
  谢溯雪心生不解:“朋友之间,该多多关心爱护才对,这句话,好像还是你同我说的。”
  他想知道。
  为何她刚刚会哭。
  明明无论先前他怎么逗弄她,都未曾见她红过眼眶。
  眼下,却无端流了泪。
  连她身上的色彩都变得低沉又沮丧。
  卫阿宁表情一滞,不由得怔在原地,唇瓣咬得紧紧的。
  在还未见到卫澜前,她想的是这个卫澜其实跟二十一世纪中的那个卫澜,不过是同名同姓吧之人罢了。
  可见到后却怀疑世界的真实。
  怎么会,怎么会有人长得如她从前的卫澜一般。
  就连用着最苛责语气,来小心翼翼询问她在外头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委屈的习惯,亦是一模一样。
  她明明。
  亲眼看见卫澜在火场中丧生的……
  她说不出现在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只觉得自己陷入失而复得的狂喜,与在怀疑卫澜是不是如泡沫般易碎的幻镜中来回拉扯。
  整个人轻飘飘的,宛若身处云间,漂泊无垠。
  虚无,缥缈,没有实感。
  眼前这一切是否真实,还是说其实都是虚假的梦。
  卫阿宁忽然有点理解唐箐在离开时同她说的那番话了。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或许她也不过是他人故事中虚无缥缈的存在,如今身在一场易碎长梦之中,只待外人轻轻一戳,便是梦醒之时。
  “阿宁,别难过。”
  少年柔和的嗓音顺着月光一起,淌过身侧,若有似无缭绕在耳边。
  心中难明的涩然忽如溃坝之水。
  在极致的虚无淹没自己前,卫阿宁仰头,定定看向谢溯雪。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慢慢响起。
  “谢溯雪。”
  “你可不可以,让我抱一下……”
  第45章
  “谢溯雪。”
  “你可不可以,让我抱一下?”
  谢溯雪眉眼低垂,注视她脸颊。
  她仰头,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黛眉紧蹙,鼻尖晕开红绸般的嫣红色泽。
  眼泪含在眼中,欲坠不坠的,充盈在一双乌黑眸子中,眼眶沾染了圈新鲜的荔枝红。
  没了平日里张牙舞爪的明媚笑容。
  表情端的是脆弱,可怜,哀悯。
  像一只落在风暴中,寻不到落脚处的纤弱鸟儿。
  真奇怪。
  明明是先前自己所期待的那样,想看她哭的场景。
  可眼下,他心里却无端挂念起她笑吟吟的表情。
  那滴水光,不该出现在她脸上。
  至少不该是现在。
  谢溯雪凝神端详她半晌,终究还是没拒绝。
  “好。”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缓缓落下。
  闻言,卫阿宁眸光微动,面上咧开一抹笑容。
  她拿手背擦干眸中的泪,边擦边抽抽噎噎地说:“那我得先擦干眼睛先。”
  “不然的话,就会弄脏你的衣服了。”
  胡乱抹掉面上水痕,卫阿宁伸手环抱住谢溯雪,将脸深埋其中。
  被拥住的刹那,怀中人有显而易见的僵硬。
  只是他仍旧一动不动的,任由她抱住。
  脸颊顿时陷入一片绵软的衣料当中,带着叫人慰帖的温热。
  卫阿宁抽了抽鼻子。
  倏然贴近,那抹若即若离的冷梅香骤然变得汹涌浓烈。
  无声蔓延,温柔地将她笼罩。
  宛若陷入带着晴朗日光气息的棉花中,心里任何不安焦躁的情绪都得到了抚慰。
  卫阿宁闭上眼睛,胸腔似被什么填满。
  只是一个紧密的拥抱,却让她无端变得心安。
  有几滴不受控的泪珠没入衣领,洇开两三朵湿漉漉的花。
  卫阿宁轻声呢喃:“谢谢你。”
  你真的很好,谢溯雪。
  夜风送来阵阵凉意,夹带她真挚诚恳的话语。
  几乎是在她靠过来的那一瞬间,谢溯雪就下意识想回抱住她。
  只是垂在身侧的手迟疑抬起,指尖轻颤,却悬在脊背上方,犹豫不决。
  按人族的常理而言,他不该这样做。
  这样太逾矩了。
  不符合书册上所说的人族守则。
  谢溯雪垂下眼帘。
  她灼热鼻息穿透布料,沁入更深的地方,直达心脏。
  好像有什么东西,揪住了那块敏感的肌肉。
  离得太近,彼此间的心跳声逐渐融为一体。
  心腔泛起一股难明的情绪。
  他看不到她的表情。
  只是呼吸间,满是她的气息。
  谢溯雪安静注视。
  那只悬在上方的手,最终还是慢慢轻柔覆落,一下又一下轻拍她的脊背。
  “别难过,阿宁。”
  “我在。”
  怀中纤柔的身躯轻轻颤了一下,圈在腰身间的手随即箍得更紧了些。
  想起书册上教导的话,他继续道:“我会陪在你身边的。”
  银辉安静淌过院子,花叶阴影剪碎明亮月华。
  直至夜风都变得更加寒凉,其中捎带水露。
  卫阿宁平复好心情,从谢溯雪怀中退出。
  只是后知后觉。
  一股莫名的羞耻感涌上心头。
  卫阿宁低垂着脑袋,也不敢抬头看他是何种反应。
  老天,她怎么会在谢溯雪面前哭成这样……
  简直丢脸死了!!
  谢溯雪垂眸端详她半晌。
  少女秀丽侧脸浸润在月光中,红玉雕琢而成的芙蓉花坠悬于耳畔。
  晃动时,宛若花影摇晃,与莹润类雪的皮肤相映成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