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少年郎声调轻缓,但一字一句很是清亮板正,似乎怕她听不清,故而又重复了一遍。
  “阿宁姑娘对不起……”
  卫阿宁晕晕乎乎的,好生辨认了一会才听出来。
  本来没睡够,反应甚是迟钝。
  他突然的下跪更是把她吓了一跳,任她怎么拉,谢溯雪都不肯起来。
  眼中漫出几分迟疑,卫阿宁沉默须臾后呐呐道:“其实没有那么严重的啦,你不用说对不起……”
  其实清醒过后她便意识到自己那时做得不对了。
  谢溯雪身手了得,既答应了师姐说会好好关照她,那他肯定就不会让自己有差池。
  她那时也是情绪上头,才甩了他一巴掌。
  “你快点起来啦,我真的没有生气。”
  卫阿宁不好意思地搅着衣角,软下声调:“要说对不起的话,其实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小谢师兄对不起,我那时候不该那么冲动的……”
  “对不起,小谢师兄,我不应该那样子做的……”
  话毕,她便要去拉他的手起来。
  但少年铁了心,双膝直愣愣的,硬是跪在石砖上。
  任她好说歹说,就是不愿意起来。
  怎么都拉不动谢溯雪,卫阿宁一时手足无措,冲动之下,干脆打算也跟着一起跪下。
  “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你要是不肯起来,那我也一起了!”
  想起裴不屿在他来时的教训话,谢溯雪心口一跳,在她膝盖即将着地时下意识一把搂住。
  他可不想脑门再多一个包。
  微凉的手扣住腰肢,带来阵阵滚烫轻柔的触感,长发荡在他的臂弯处轻挠,像把小刷子。
  太近了。
  近得他只稍稍垂眸,便能清晰窥见她细腻如瓷的耳珠,以及白皙细软的后颈。
  许是睡前忘记摘掉耳饰,她耳垂那处蝶形的珥珰未曾摘下,此刻随着月辉一晃一晃的,如灵蝶栖落在耳畔,翩然舞动。
  谢溯雪好奇瞧着那枚珥珰。
  她今日又换其他颜色的珥珰。
  想到这,他眉梢微蹙,又有点不太高兴。
  上次那枚的颜色她都还没教呢。
  “诶呀!”
  卫阿宁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
  身子因惯性往前倾,双手也就顺势搭在对方肩上撑住。
  更深月明,少年一双剔透眸子宛若亮晶晶的宝石,陌生的呼吸顺着衣襟夹层,柔柔往里衬蔓延,勾起一阵奇异的触感。
  “好了好了,我们各退一步。”
  卫阿宁掌下用力,搭着谢溯雪的肩膀起来,顺带也将他从地上捞起:“但是负荆请罪什么的,就不必了。”
  她实在很难想象自己打人的场景。
  这也太奇怪了。
  “阿宁姑娘。”
  谢溯雪又问:“不生气?”
  夜阑人静,衬得此起彼伏的清浅呼吸声更为明显。
  “其实还是有点气的。”
  卫阿宁眼珠骨碌碌地转,“只不过嘛,我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她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你只需答应我一件事情,我就彻彻底底不生气啦。”
  谢溯雪悄无声息把手中那张写着《让人真心信服之一百句真诚道歉的话》的字条撕碎,顺着她的意思往下:“既如此,阿宁姑娘但说无妨。”
  “就是……”
  卫阿宁纠结再三,最后破罐子破摔,一股脑地道:“我想看看你的那个佩环,我没有觊觎它的意思,就好奇想看看是什么样子的。”
  她没什么底气地补充了一句,“只是好奇而已啊,你不要多想,我绝对没有别的意思,绝对没有。”
  谢溯雪本来是没多想的,但见她一副色厉内荏的模样,免不得又想说上两句,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他刚把字条撕碎,还没来得及抄新的,还是别惹她生气为好。
  毫不犹豫从袖中掏出那枚佩环,谢溯雪将其递给她,“喏,这便是。”
  卫阿宁十分谨慎地接过那枚佩环。
  生怕一个失手,这枚基石碎片在她身上脱手,摔到地上。
  找基石碎片本就难了,若是还要找碎片的碎片,那可真是要了她的小命。
  指腹轻轻摩挲略带余温的玉面,卫阿宁举起玉佩对着月光,好奇问道:“话说回来,这玉佩你是从哪得来的?”
  月芒下,玉质莹润细腻,内里少有杂质,纹路清晰可辨。
  一整块白玉雕刻而成的三环玉佩,外廓是相互缠绕的绳纹圆环,中环与内环则是雕有如意纹同梅花纹互相映衬。
  只是其中的内环好似缺少一块,不过也不影响玉佩原本的美感。
  卫阿宁看来看去,都没看出这三环玉佩有什么特殊之处。
  这真是基石碎片刻成的玉佩?
  看起来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
  “不知道。”
  谢溯雪无所谓般伸了个懒腰,语气散漫:“反正就一直跟在身上。”
  他瞥她纠结的表情,回想起书册上的与人族相处二三事,十分大方道:“喜欢的话便送你了,我拿它没有用。”
  嗯???
  捏着那枚玉佩,卫阿宁神情恍惚,“真,真的?”
  本以为是很难完成的目标,没想到三言两语就搞定了。
  有种天上掉馅饼、瞌睡递枕头的感觉。
  太不真实了。
  谢溯雪:“我又不会骗人。”
  她望向他颀长的身影。
  树影晃动,映在他身上的月芒也随之轻颤,卫阿宁这才注意到,他额上还有个十分明显的肿包。
  紫中透青,还有丝丝狰狞血渍,再深些估计就要破相了。
  任务完成,谢溯雪提笔在书册上打了个勾,在准备撤退时被人轻轻牵住衣角。
  他回头一看,却是看到少女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怎么了?”
  “你的额头……”
  卫阿宁犹豫片刻,还是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于情于理,她都要关心一下他的。
  “这个吗?”
  谢溯雪无所谓般戳了戳额头,“花孔雀揍的。”
  看样子揍得还不轻,卫阿宁嘴角抽抽。
  裴大哥下手也太狠了些。
  瞧他满不在乎地戳着那处伤口,还一副浑觉不疼的样子,她都感觉自己额头隐隐作痛。
  “我给你的那瓶药呢?”
  少年眨眨眼,长睫微颤,一双眼瞳睁得大大圆圆的,却并未搭话。
  卫阿宁顿时就明白这幅表情背后的含义。
  非常像她之前没按时练剑,睁着一双大眼睛同薛青怜耍赖的表情。
  懂了,伤药不知道扔哪去了。
  不过那晚估计他跟淡青之间战况激烈,无意间漏了也不奇怪。
  卫阿宁无奈叹气,在储物镯中左翻翻右找找,才终于找出仅剩的唯一一瓶伤药。
  当初薛青怜就只得了三瓶,其中两瓶都给了她。
  “这是我最后一瓶伤药了,给你。”
  把白瓷瓶塞给他,卫阿宁柔声道:“你拿回去用吧,一日三次,保准你额头上的伤口两天就好。”
  瓶面上还带着一丝温热,她的指尖轻轻剐过掌心,绵软细腻。
  指腹不着痕迹地将这两种触感对比,谢溯雪合拢掌心,有些心不在焉:“多谢阿宁姑娘,我会记得用的。”
  “你最好是真的记得。”
  卫阿宁蹙眉觑他。
  反正她不是很相信谢溯雪会乖乖听话。
  “阿宁姑娘不像是那么啰嗦的人。”
  谢溯雪偏头看她,“可是还有别的话想问我?”
  明灿灿的月色下,少女莹莹孑立,抿唇不语,娇俏眉眼拧成一股麻花。
  “你那天说的话,是真的吗……”
  手中捏着那枚三环玉佩犹豫半晌,卫阿宁抬眸,轻声问道:“我在你眼里,真的只是一个拖油瓶么……”
  她骗不了自己,在对上魔族时,大部分都是谢溯雪处理解决的,而自己的作用微乎其微。
  充其量,可能也就起到一个吉祥物的作用。
  “不会,阿宁姑娘的反应很快。”
  瓷瓶面上还带着少女淡淡余温,谢溯雪将白瓷瓶小心收入怀中,“至少知道那时哭闹慌张是无用的,这样只会白白助长淡青气焰,不然他的注意力一直在你身上,我很难办。”
  “你知道的,我并不像花孔雀那般,擅长谈判。”
  他歪头观察她的神色,“至少……你比那些只会哭着大喊大叫的人好多了。”
  夜色沉静,少年声音清朗如月,语气柔和。
  一片银霜倾落颊边,衬得他惯常散漫的表情都带上了几分认真与郑重。
  鲜少听见他会讲这么多的话,卫阿宁仍旧维持着一种懵的神情。
  闻言,她迟疑地点了点头,“那,那就好……”
  卫阿宁抚了抚心口。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心中就是莫名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明朗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