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你的办法总有种让我觉得很不靠谱的模样。”
  纸人托着下巴道:“你还不如直接申请去合欢宗交换,这样更省事。”
  她压低声音:“这不是我想不想的事,问就是长老们不给。”
  也不知是不是交换生有什么神神秘秘的规定,这次派薛青怜去合欢宗的事情一锤定音,多加个人都不行,毫无商量,态度坚决得很。
  卫阿宁眼也不眨,只紧紧盯着面前的空气,“嘘,小纸你别说话。”
  纸人满头雾水,但也配合闭嘴。
  月华彻底隐入云层之中。
  原本毫无变化的空气忽而有一丝动静,如水波荡动。
  就是现在!
  藏于袖中的手紧攥成拳,卫阿宁深吸一口气,猛地往外冲去。
  冷风拂过脸颊,吹得耳根生疼。
  深吸一口带着晨露的空气,她回头往山门处望去。
  目之所及,只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点点萤火闪烁。
  谁能想到,天下闻名的归一剑宗,就藏在这处十分不起眼的地方。
  纸人兴奋地飘来飘去,“真的出来了!阿宁,你好厉害!”
  拍了拍衣裙上的尘土,卫阿宁长吁了一口气。
  归一剑宗每逢十五月落之时,屏障会提前几秒松动,等待长老前来手动探察一下出入屏障。
  在此期间,会产生一个交接的时间差,这几秒的时间差无人知晓,只有归一剑宗的长老们知道。
  这件事,还是卫阿宁在同某位长老请教功课,眼睛四处乱飘时,无意间看到他桌上摊开的书册,上面备注的几行小字知道的。
  当时她也没怎么在意,只看个大概便抛之脑后,以致于那个时间差死活没想起来,本来也不抱什么希望想起,今晚蹲守在此处,纯属碰碰运气。
  没想到瞎猫碰上死耗子,真给她闯出来了。
  草丛间的萤火虫忽明忽现。
  此刻晨曦逐渐大盛,倒显得那点萤火羸弱。
  卫阿宁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包裹,从里头掏出张热腾腾的脆脆笋肉卷啃了口,顺手也掰了点给肩上的小纸人。
  “我们该往哪个方向去找他们呢?”
  纸人嫌弃地把笋拨开,捧着一小块面饼皮嚼了起来,“我没有味觉都感觉这笋的味道好怪,我不喜欢。”
  虽然纸人没有味觉,但不妨碍卫阿宁习惯性投喂它。
  “纸人老师这个问题问得很好。”
  咽下口中混着酸笋的鲜嫩鸡肉,卫阿宁眼眉弯弯:“幸亏我早有准备。”
  不知何时,眼前已出现一只纸鹤。
  小小的纸鹤扑腾了几下翅膀,悠悠在原地打着旋儿。
  拍掉手上饼屑,卫阿宁好奇地戳了戳它的翅膀,“坏了?”
  这追踪纸鹤还是昨日趁着薛青怜不注意的时候,趁机塞在她身上的,没理由一天不到就失效了。
  纸人啃着饼皮,声音含糊不清:“你出来得太早,等等吧,去合欢宗的队伍估计没那么快。”
  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卫阿宁在附近找了一棵视野极好的树,打算蹲守在树上观察一下情况。
  天色将亮未亮,空气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像雨后苔藓的泥土味道,闻着有股沁人心脾的感觉。
  耳边时不时传来阵阵莺啼雀鸣,衬得此处密林更显清幽寂静。
  一片寂静中,很是突兀地响起两道声音。
  “离我远点,裴不屿。”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又没挨着小青怜你走,你管不着。”
  ……
  人未到,声先至。
  女声一如既往的冷漠无情,男声是格外欠打的阴阳怪气。
  卫阿宁与小纸人默默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
  她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道:“第一个目标,看起来好像完成不了啊。”
  这几日看着薛青怜跟裴不屿之间的相处,俨然是一对势同水火的死对头,别说撮合,见面都得干上一架。
  虽然也不知道人设偏转后,怎么就循序渐进的知己情侣变成了死对头。
  纸人似被噎住般,仍不死心扯了扯她的衣袖:“……再试试吧,别那么快就放弃,求求你了好阿宁。”
  树顶高耸入云,被冷风一吹,卫阿宁忍不住抚了抚自己的胳膊。
  怎么感觉有点冷呢?
  底下也没了声音。
  抱紧树干后,卫阿宁往下看了眼。
  距离得远了,底下的状况看不真切,只隐约看到有点点萤火闪烁,似坟茔上的幽幽磷火。
  空气中潮湿苔藓的泥土味道忽而变得刺鼻,隐隐有股危险的气息,安静得有些反常。
  “大人,您在瞧,什么呀?”
  卫阿宁下意识就回了句,“在看我……”
  她忽然就噤了声,意识到是什么以后,身体僵硬,额上冷汗直流。
  这树高耸入云,若不是有心观察的话,根本不会有人发现她呆在此处。
  冷意袭来,周遭死一般的寂静。
  卫阿宁看不清具体情形。
  一时间连呼吸都停滞了几分,浑身寒毛直竖,仿佛连血液都凝固了。
  肩上搭上了一只柔弱无骨的手,随之而来的,还有股甜腻得惑人的香气,直直往耳廓中吹。
  心底一颤,卫阿宁慢慢转过头,视线从肩上那只手转到对方的脸上。
  一张过分漂亮得雌雄莫辨的脸,纯黑的眼瞳无光无亮,一片混沌。
  表情天真单纯,似乎柔软得没有半分攻击性。
  对方的实力远高于她之上,但还有空问问题,也不知是图谋什么。
  稳了稳心神,卫阿宁深吸一口气,神色如常地回道:“我在看风景啊,你不觉得这顶上的风景格外美丽吗?”
  闻言,美人扭头朝远处看去。
  沉夜褪去,东方已然露出鱼肚白,金乌显现出半个轮廓。
  美人点了点头,笑靥灿烂地点评道:“亮光很好,大人也,很好呢。”
  宛若许久没说过话一般,美人声线沙哑低沉,说出的话也是自成一家,颠三倒四的模样。
  沉默片刻,那按在肩上的手忽然一动,卫阿宁瞬间警惕。
  弹指间,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拔出背后乌剑,猛地挡住那只手。
  乌剑与柔荑相撞的瞬间,碰撞出青色剑光,猎猎狂风携带着赤金火星横削掉树冠上的绿叶。
  “滴答,滴答,滴答——”
  棕色树干被潺潺鲜血染红。
  一股难以形容,类似于土壤被腐蚀的味道传来。
  迅速以袖掩面,卫阿宁往后退了些距离。
  那只白皙细嫩的掌心赫然是一道深可见骨的豁口。
  美人歪了歪头,盯着那只流血的手看了许久,似乎很是意外有人能挡下这一击。
  原本无甚表情的脸上忽而咧开一抹夸张笑容。
  美人眸光微转,十分平静地看着她道:“不受,我的惑术,大人好厉害,做我的,对手吧。”
  话音刚落,那乌剑造成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只有点点飞溅在胸口处的血迹证明,这位来历不明的美人确实受过伤。
  卫阿宁握剑的手微颤,心跳得更快。
  伤口……竟能一瞬之际愈合?
  即便是修炼得最炉火纯青的草木妖,愈合速度也不可能这般快。
  这个长得雌雄莫辨的美人,究竟是什么来路的妖?
  “别动。”
  寂静中,响起一道清清亮亮的声音。
  语调漫不经心,懒散得似乎并不将眼前不知底细的美人放在眼中。
  雪亮刀光在空中划出优美弧线,伴随着一阵极为凌冽的气势。
  卫阿宁再眨眼时,那泛着冷光的刀锋已然贯穿对面美人的心脏。
  所有刀光剑影的变化皆发生在这一瞬,让人无从反应。
  那位美人低头望向胸前空洞的心腔,“我,我不想……”
  美人话未说完,下一秒,整个身体都随着刀口往周边溃败成片片黑烟,消散在空中。
  死,死了?
  还是金蝉脱壳,逃走了?
  卫阿宁万分惊愕,愣在原地,一时没回过神。
  “冒犯了,阿宁姑娘。”
  有人单手搂住她的腰,自树冠上轻巧落地。
  下落的速度极快,风声猎猎,乌发随风上扬,带着几缕发梢扫过脸颊。
  风停了。
  她脚踩上土地时,圈在腰间力度适时散去。
  卫阿宁神色还有些呆滞,眼前的景象似乎还停留在方才的那一块块黑烟当中。
  恍若所有事情都在瞬息之间。
  所以……
  刚刚发生了什么?
  卫阿宁下意识朝那道颀长的身影望去。
  少年郎姿态翩然,一圈细红束带箍得腰身格外挺拔。
  他执刀的表情有些纠结,黑刀被随意往后甩了甩,仿佛刀刃在方才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般。
  “宁宁?是你?”
  脸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卫阿宁才慢慢回神,稍显涣散的眼瞳忽然有了焦点,“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