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咣!”酒杯狠狠敲在桌上,安书逸对着李硯吐槽起家规来:“动不动就关我禁闭!当我是犯人吗?关进竹楼还不让我穿鞋……”
  他又不敢太大声,担心被守在门口的小厮听到告状。
  憋屈死了!
  李硯陪他喝下几杯,涉及相府他不能闲谈,转移话题聊了聊这些年的经历。
  孟九思听李硯说起边关,辽阔苍茫,策马奔腾,有些心生向往。可再听闻异族人频繁滋扰大魏百姓,杀人放火,对待被俘虏的百姓像牲口一样
  做苦力,有的还虏来残忍作陪祭……她又眉头紧锁,跟着咬牙切齿。
  这北边儿和南边儿的统治者都不是仁君啊!
  “哈哈哈哈哈……”安书逸发出一阵不合时宜的笑,满脸涨红,含糊道:“默然…你回京太幸运了…苦兮兮的边关可别再回去…我带你喝花酒、看花魁…不似人间…”
  李硯咬紧牙齿,重重地“哼”了一声,想要说什么临时忍住了,抓起桌上的半杯酒一饮而尽。
  儿时的伙伴在京城养尊处优地成长,仅仅被禁足几日便哭天喊受不了,公子哥儿没有经历苦难,根本不会体会百姓的疾苦。何不食肉糜!
  他坚信,倘若扎根多年的李家军撤离边关,换上朝廷中任何一位将领都不会比李家做得更好。
  外界只会讽刺李家的上位途径,却故意无视李家驻守边关多年的功绩。他的将军之位,是一刀一枪打出来的!不是公子哥儿背靠家族的蒙荫!
  窗外起风了,三人相对无言,各自抿杯想着心事。
  门外的小厮敲门进来提醒安书逸,到时辰该回府了,安书逸感到羞愤难当,拾起酒杯到处乱砸,趁醉踢了小厮好几脚,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四位小厮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连扶带抬,将喝得烂醉的二世祖带离了长生楼。
  孟九思通开窗户,窗沿下的花草散发着幽幽清香,她又坐下来接着李硯的话,问了几句边关的现状。
  李硯沉默片刻,缓缓道来。
  异族人靠天吃饭,所处之地气候寒冷,不适合耕作,到了冬天,隔三差五入侵大魏。因为两国暂时交好,所以没有大规模烧杀抢掠,每次抢完就跑,百姓苦不堪言。
  若只是抢粮食,百姓的反应还不至于这么大,异族人天生残忍,施行杀光烧光的政策,面对的都是手无寸铁的农民妇孺。
  “李家军毕生夙愿,定要把异族人驱逐千里之外,不让他们踏入大魏一步。”李硯说这话的时候,眼眶微湿,嘴角紧抿。
  孟九思主动倒满一杯酒,敬他:“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李硯目光闪动,与之碰杯。
  一饮而尽后,孟九思放下酒杯,变了脸色:“小将军志向远大,可眼下神色带愧,想必昨夜那场大火并非你本意。你心中不认同,但你懦弱,愚孝,不肯阻止,甚至不发一言。”
  李硯惊怔,注视孟九思。
  “你正逢困境,卦属中孚,不贰为忠,得信为孚。由变生异,求得而失,中心离散,根本动摇……”
  李硯又惊又愧。
  千山大火,掩埋无数生灵,何况,烧山观内还有……人。
  他见过那些少女,看上去比他年龄还小,又是谁家的女儿?无声无息全部葬身火海,仿佛从未存在于世。他立志守卫国土,保护百姓,可那些少女们就是百姓啊,他为何没有生出勇气拦下,为何没冲去救人?
  放火的命令是父亲下的,他从来不会忤逆父亲。
  李硯愕然失神:“她们那样活着……生不如死,不如不活。”
  “你凭什么决定她们要生要死!”孟九思盯着他,似要扒开他难言的伪装:“不自愿的,叫谋杀,叫灭口。”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烧山观继续查下去,那些罪恶会向上攀爬,拽着皇帝对外打造的英明形象,影响史书最终的书写。安相是帮皇帝善后,李家是安相手中好用的刀。
  李硯心中凛然,却不想承认,仿佛又闻到了呛人的烧焦味道。
  他猛地站起来,想要逃离,走到门口又倏忽停住脚步。
  院中有异响,他久在军中,听得出那是弩箭上弦的声音,不由得神色大变,拔出刀刃!
  院子不大,敞轩的窗户对开,这么近的距离只怕连墙砖都能凿碎,京城中怎会出现弩箭?何时埋伏在此?电光火石间酒醒大半,来不及再想,李硯回屋挡在孟九思面前,挥刀砍歪射至脚下的箭矢。
  孟九思身形一晃,人已经冲向了窗边,窗外破空而来的第二支箭矢将窗边青砖射得粉碎,带起碎屑灰尘。
  这一幕真熟悉啊,进京来的路上,马车遭遇伏击,用的就是弩箭!
  敢在京中用上弩箭,除了安相,孟九思想不出还有谁会如此大胆。许是刚才现身相府时被盯上,难怪那几个小厮着急带走安书逸。
  此处通透,一目了然,易攻难守,几轮箭矢下来不被射成刺猬才怪。
  犹豫比错误的选择更加危险,孟九思心一横,扑出窗外,只有逃出长生楼跑到大街上,弩箭才不敢在光天化日下追击。
  李硯心下大急,连忙跟着她双双扑出。
  那些箭仿佛长了眼睛,专挑孟九思身上射,一旦李硯护在前头,箭矢便停止飞来。
  李硯心下一沉,见到这种情形,就猜到了七八分,是胡总管派来的刺杀,跟昨晚一样旨在灭口。
  孟九思也明白了自身处境,贴着李硯的身影往正门移动。
  靠近廊厅时才发现,前门也有阻碍,眼看一支箭朝孟九思面门射来,李硯用肩膀将她撞开,挥动寒月刀格挡斩落,手腕被震得发麻。
  但他瞬间想好,要救!
  “我掩护你,从大树墙边走!”他几乎虚搂着孟九思退回院子,尽量用身体的全部掩住她。
  怀中女子并未多慌乱,轻巧拧身,似乎嫣然一笑:“小将军明辨是非了。”
  李硯心中发急,管不上回嘴,用宽阔的后背背对孟九思,展开双臂帮她遮挡。
  孟九思趁机整个人飞身而起,转眼腾出墙外。
  院中隐藏的弩箭没有对李硯发出射击,李硯算出对方的位置,也没有冲上前砍杀,对方极有默契地退出长生楼。
  而后,李硯不经意地拾起脚边的箭,拿在手中细细查看。箭头为铁制,扁平尖锐,箭杆是上好的硬杨木,打磨得笔直光滑,比军中的箭更为高级,这种箭极为少见。
  长生楼有内应出来清理箭头,李硯背过手丢掉箭矢,按住刀柄大步离去。
  孟九思沿着白墙,跑过一条长长的巷道,两边商户都开着门做生意,人来人往,她渐渐稳住脚步得以喘息。
  正走之际,前面一辆马车拉着货物驶过,孟九思沿街走到车旁,车夫似乎急着赶路,拼命抽打马匹,车上货物太重,顿时侧翻,车上一堆东西朝着孟九思砸来。
  她急忙闪避,数玫银针在手,眼角瞥见寒光,那车夫甩出一把匕首,一刀刺向她的小腹。
  孟九思惊骇之余,银针脱手而出,直向车夫刺去,车夫只好撤回伸出的手回挡,“叮叮”数声,银针落地。孟九思踉跄后退,施展轻功往来路逃去。
  车夫不再伪装,以同样的速度持刀追赶。
  飞过一条街巷,孟九思冲上拱桥,前方闹市,人群比肩接踵通行不畅,身后紧追不放距离拉近。瞬息之间,孟九思望向桥下,一艘小船正在通过拱桥,她硬着头皮往下一跳!
  只觉眼前发黑,人便跌在船板上,五脏六腑都快移位了。
  摇晃中,孟九思挣扎着朝上方看去,那车夫站在桥上眼睁睁看着船只远去,一脸愤怒。
  孟九思认出那张脸,是刚才四位小厮其中之一,看来,相府为守住烧山观的秘密,誓要杀她灭口。
  她缓过劲儿,转身打量这艘船,惊讶的发现,船身四周雕刻祥云……这船,是陈均绎那艘小船!
  撑船的老者从船尾走来,见到孟九思也是一怔,随即认出了她,握紧竹篙的手松了松。
  孟九思尝试跟老者沟通,谭头眨眨眼,张了张嘴:“啊…啊…”几声,表明他撑船路过,能接住她跳下来实属巧合。孟九思望向远去的拱桥,也觉得应该是巧合,毕竟自己都预料不到会往这边跑。
  小船从摇晃中驶入开阔的水面,孟九思跟谭头拱了拱手人便钻进船舱。
  谭头犹豫了一下,公子的小船干净私密,不该放外人进入。可是,这位姑娘来过……他认真回想一下,船舱除了公子本人,也就眼前这位姑娘来过。
  来过,反正来过,谭头想通后,返回船尾继续撑船。
  小船荡漾在河中,远处水面连接着天空的灰调,孟九思坐下来扭了扭发酸的脚踝,刚才为了躲避刺客,她跑得太快,差点儿崴了脚。
  长生楼的伏杀是临时起意,临时到李硯并不知情。那安书逸知情吗?他是真傻还是扮猪吃老虎?
  不能相信任何一个人的表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