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臣无能,臣原本想冲进二层,也不知道里头燃着了什么,大火雄起,只见一团黑,实在冲不进去……”李崇光伏在地上,老泪纵横,十足忠心耿耿的姿态。
  “陛下,观内常年囤有硫磺、硝石、木炭一类,估计助燃了火势。”安相脸色凝重,忽然一甩袍袖质问李崇光:“可抓住了狂徒章益阳?”
  “臣请罪,章益阳纵火后自焚,即便被兵卒拦下,却也没了气息。”李崇光将章益阳的尸体暴露在光天化日,众人见状,纷纷唾弃死有余辜。
  从被奉若神明,到万人唾骂,仅仅一夕之间。
  “的确死有余辜。”皇上恨得牙痒痒,想到观内藏有的“奇珍异宝”,恨不得将章益阳鞭尸三日。“朕待他不薄,居然养出这畜生的不臣之心!昨夜异族公主跟朕举报了一条密道,众爱卿可知?”
  安相眼皮一跳,昨夜韩芊芊秘密进宫,消息今早才传出来,这件事超出他的计划。
  只听皇上愤怒地大吼:“章益阳这个吃里扒外的叛徒,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联合异族和三十六寨,妄想颠覆朕的大魏!查!给朕一查到底!”
  皇帝是真动怒。
  他一直以为章益阳是为了迎合他而改造烧山观,里面可以炼丹、观赏、嬉戏、享乐……想不到还藏有异族人和三十六寨的人!居然联合起来偷他的钱!绕过大魏做生意,不就是偷他的钱吗!怎么?当真想篡位?!
  可恨!可杀!可鞭尸!
  这个问题,连安相也沉默了。
  异族人到底跟皇上密谋了什么?还有那个玄之道长师徒,他们劫走章益阳后会不会审出什么?胡彬年纪大了有些瞻前顾后,说京城中使用弩箭动静太大,其实就该一早杀了这几个人,也不会出现此刻的顾虑。
  早朝后,皇帝特意留下安相、唐相和赵相进书房,咬牙切齿地告知了章益阳的无耻。
  韩芊芊跟皇帝说,章益阳挖了一条地下通商之路,专供草原与三十六寨交易往来。但南边人狡诈,既要货物又不想给钱,利用边境的大魏士兵砍杀异族人。他们痛定思痛,觉得还是大魏人讲诚信,故跪求大魏皇帝原谅他们过往的无知,重新建立两国友好邦交,大魏日后若对三十六寨出兵,草原可以提供战马。
  众人乍一听此事,骇然失色。
  章益阳居然大胆到分裂大魏?这些年烧山观一家独大,作法、炼丹、除邪祟,背后有皇家撑腰,民间效仿,纷纷以求到烧山观周边为荣,谁也不敢言说观内图财不灵,提出质疑的,必遭打击报复。
  天师的马车都能驰骋进宫,是谁给他滔天的权势?唐相心中默默埋怨着皇上,面上却没有表露,微微颔首:“既然查明刺客是海盗,会不会就是南边三十六寨的阴谋?”
  唐江元这般说也有一定道理,大魏素来与异族人来往密切,近些年草原边关从未大动干戈。但是三十六寨封闭神秘,几乎不与大魏建立通联,大魏商船被海盗劫持是常有的事,而其中多半海盗本身就是三十六寨中人。
  先帝时期,大魏出兵过三十六寨,奈何地势险要,三进三出未能将其歼灭。待到如今,本朝皇帝不崇尚武力,与三十六寨保持着互无往来,却彼此心怀警惕,伺机侵占的心态。
  一直入定的安相此时唇边浮起一抹讽笑:“陛下,这仅是异族人的一面之词,是否也听听三十六寨的说法?”
  一旁的赵相赶紧附和:“对对,海盗也分派别,也不全是三十六寨中人,再说,异族公主在这个节骨眼上告发密道,又是何居心?”
  唐相白了赵相一眼,道:“三十六寨妄想颠覆我大魏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倒不如以此为由,联合异族人攻打三十六寨。卧榻之上,岂容他人鼾睡?”
  三十六寨不肯像异族人一样臣服于大魏,早晚与大魏生事端,朝中亦很多人赞同不如先发制人。但皇帝要的是太平盛世,始终不愿对外用兵。
  打仗,是要花很多银子的,一旦开战,便不死不休。太累人。
  皇帝听罢,果然不愿在这个问题上讨论,于是把目光投向安相:“异族公主之所以愿意告密,为的是她自己的婚事。女子嘛,选夫是天大之事,她痴缠陈御史近乎疯狂,朕忽然有些舍不得这小子。”
  哪里是舍不得,舍不得压根儿不会提。
  安相早已摸透皇帝的心思,赶紧表明态度:“身为臣子就该替陛下分忧,用臣一子换回两国长久和平,于少恒而言,也是大功一件,臣无异议。”
  唐相心里一紧,婉儿爱慕少恒,做爹的自然明了,原想着过完夏天探探陈三和的口风,想不到安展堂在这个节骨眼上大言不惭开口认子,以前干嘛去了!
  而皇上的意思……是要赐婚?!
  陈均绎昨夜一宿未眠,与多年好友决裂,又奔去千山呛了半宿的烟火,今日整个人如同漂浮在云端。下了朝,还未走出宫门,忽然一道赐婚圣旨劈来,让他蒙在原地。
  陈均绎沉默地接过圣旨,木然地走出宫门。
  这时,宫门外驶来一辆豪华马车,韩芊芊故意探出头,喜笑颜开地对他招手。
  “少恒!”韩芊芊居然娇嗔地喊他表字,陈均绎又气又恨。
  韩芊芊笑嘻嘻跳下马车,跳至他跟前,眼波妩媚:“你不是躲着我吗?我偏偏让你这辈子都躲不开,还是孟九思那丫头心眼好使,说有了圣旨,你不愿意也得娶我。”
  她越靠越近,陈均绎再也忍不了,不顾体面地推开她,疾步跨上骏马,逃一样匆匆离去。
  一种很奇怪的愤怒和心痛,说不清楚。原来这就是韩芊芊愿意供出密道的缘由。一瞬间,他全都想明白了。
  孟姑娘用他做筹码换取密道,孙智胜用与他亲近的关系骗走章益阳。为什么一个个都要利用他,背叛他,他天生就该是工具吗?
  陈均绎突然感到悲哀。
  互助、信任、理解、交心,他们至少是盟友吧,却各自为了利益,权衡后放弃了他。
  陈均绎好似脑中被打了一记闷棍,难受在心里。
  第35章 ☆、35:认错
  天空灰蒙蒙的,不见日光。陈均绎骑在马背上,忽然改了主意,调头往东华门太子宫殿奔去。
  他心下冰冷,脑中不受控地想起孟九思。
  她总是用一双热情的眸子看向他,说陈大人放心,除掉章益阳她有办法。
  是不是从那时开始,她就想好了以赐婚为由,引诱韩芊芊供出密道。
  还是说,从更早的时候,她知晓韩芊芊欲望时,便留心如何加以利用。
  他当她是盟友,她却想着算计他。
  每次见面,孟九思都端着一副笑颜如花,欣赏他讨好他的姿态,目光比其他女子多了一分坦荡,好似多欢喜……原来都是做戏,她不曾认真,当然坦荡,所有花言巧语随意说出口。
  章益阳死了,她哄骗他的目的达到了。
  愤怒夹杂着委屈,一齐涌上心头。
  他怎么会觉得委屈呢,他不应该。
  街上行人不多,骑马速度快。陈均绎奔来告诉太子,贞娘找到了。太子正在读书,当即扔下书,派人禀告皇后。
  片刻的工夫,皇后命人传话陈均绎,让他带贞娘悄悄去朝云殿等候。
  孟九思也一夜未眠,像长在院门旁的树一样守着,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
  “师姐,你进屋睡一会儿,等陈大人回来我肯定叫你。”十安帮她换了一壶热茶,后半夜劝她好几回,她只反复摆弄着铜钱小脸越绷越紧。
  师姐不去休息,十安也睡不踏实,索性搜罗一些果干、油饼,陪她靠在院门口边吃边等。
  清晨,师父喊他做点吃的,十安忙活完吃食端去屋里,又一屁股坐回院门口发呆。
  天色由浓墨转成灰白,厚厚的云层无风吹散,十安正打着瞌睡,忽闻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打在青石板上,孟九思已经迫不及待站起来,打开院门探出头。
  陈均绎穿过巷子里的薄雾,带着一身风霜翻身下马,他面色阴沉地吩咐乘风准备马车,然后无视迎门的孟九思,看向揉着眼睛的十安:“玄之道长呢?”
  看他的神情,孟九思心里咯噔一声,看来陈均绎已经知晓赐婚一事,这下她要付出更多的口舌。
  “陈大人,我有办法解除婚约。”她横跨一步拦在陈均绎面前,其实眼下只有办法推迟,但为了更快消除陈均绎的怒气,孟九思睁眼夸下海口。
  她突然逼上前,很近的距离,陈均绎不得不收住脚步,瞥向她。
  她睫毛轻颤,带着一丝小心翼翼,鬓边几丝碎发被门口灌进的风吹过脸颊,眼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全神贯注看向他,并没有抬手去捋碎发。
  陈均绎的目光一触即收,并不言语,侧身越过她,走向院子中央。
  十安早在他问出口的时候便噔噔噔跑去通知师父,玄之道长听闻陈均绎登门,赶紧阔步而来。
  陈均绎开门见山,说要带走贞娘,玄之道长已经跟贞娘商量过,贞娘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跟皇后有个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