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那个……当年在下可是亲眼所见……相爷,这谶图……”章益阳不敢擅自揣测。所谓谶图,预言在前,应验在后,隐语不明不白,晦涩难解。
  “谶图预言:大魏两代后,圣女转世,一统天下。”安展堂闭上双眼,偏院里供奉的圣女图映入脑海。一袭白袍,面容朦胧……距离他得到这张图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当时还是先皇在位。
  他对谶图深信不疑。大魏两代后,说的不就是当今皇上驾崩后。
  什么样的女子能一统天下,安展堂首先想到的是后宫嫔妃、皇女或宗室女。
  皇上一心修仙,后宫相对简单,唯二生育过的后妃只有皇后和贵妃。皇后性格软弱立不起来,娘家又势弱凋敝,绝无代掌天下的可能。
  而皇女……当年确实有过一位公主,在出生时就以刑克父母为由的恶兆祭了天。
  这时噩梦再次死死纠缠,绝不是什么好兆头。必须遏难于未发!
  “明日你跟皇上说,神宫要建在朝云殿之上,公主会保佑他飞升。”
  “相爷!”章益阳冷汗淋漓,惶恐地说:“重提朝云公主,只怕会遭到皇后的强烈反对,皇上也会疑心。”
  当年与太子一同出生的小公主,夭折后被追封为朝云公主,皇后思念女儿,专门在郊坛修建一座朝云殿。
  重新拿已经死去的公主作伐,皇后再软弱,也不会任由女儿魂魄被镇压,永世不得安生吧。
  安展堂冷冷地盯着他:“这是你要考虑说服皇上的。”
  章益阳一双鼠眼逐渐睁圆,如果真如谶图所预言,大魏有圣女一统天下,对大魏来说不是好事吗?统一了北方草原和南方三十六寨,千秋大业得以完成。
  难道就因为完成雄图霸业的是女子,所以被相爷所不容?还是说这圣女不姓程,推翻了程家天下……
  但他一个字不敢多问,垂首应诺。
  “查到刺客了吗?”安相缓缓闭上眼睛,“听说闯入后山逃走的?”
  “是,顺着后山峭壁的藤蔓下去的,山下没有发现摔落的尸体,却多出几道被扯断的藤蔓。”章益阳苦笑,欲言又止。
  后山藤蔓处石壁如刀削,上回意外被安公子醉酒闯入,已经派人浇上腐蚀药水处理过,也许时日尚短,密密麻麻的植物很难短时间内绝迹,时值春暖花开,春风吹过一夜,能重新长好一批。
  “上回凤哥儿爬上来的地方?”安相忽然睁开眼,那地方隐秘的很,如果刺客没有事先得知可行,又怎会迅速找到并敢冒险垂坠下落。
  “俩小子有透露给谁吗?”事后,安书逸和赵二各关禁闭三日,严令禁止对外提及,他俩应该不敢。
  这话章益阳哪里敢接,谁的儿子谁管啊。“哦,安公子那日带过一名女子进观,不过,事发前半个时辰,他们一起离开了。”
  “女子?”安展堂挑挑眉毛,若有所思:“等我问问凤哥儿。”
  章益阳后退半步想尽快离开,躬身请示:“赌场暂时关闭,不过相爷放心,即便东宫捅到皇上那里,下官也有应对之策。”
  安相表情冷淡地摆了摆手,仿佛这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门外的风吹在脸上,有些凉,庭院中树影婆娑,气氛似乎有些诡异。章益阳重新被扶上马,居然一刻不歇,急匆匆奔回烧山观,比来时还要心急。
  他身体肥硕,奔波之下气喘吁吁,却顾不上劳累,强忍着捂住口鼻,登上观内二层楼。
  章益阳调整好呼吸,走进右手边第二间黑门里。
  黑门里散发一股莫名可状的异香,当中夹杂着刺鼻的硫磺和焦炭味。药材库点满了烛火,亮如白昼,两边堆放药材的木架具有高密度的垂直感,向前方无限延伸。
  章益阳直奔里间,两边的名贵药材看都不看一眼,直至走到尽头,他弯下腰,从怀中取出一根铁针,看似直的,其实颇多弯曲。
  试了一会儿,打开了厚厚的砖体暗门。
  药材库不灭的光亮射进一间逼仄的房间里,床上猛地坐起一个人。
  “相爷说要重开朝云公主的棺椁。”章益阳有些尴尬,低着头道:“他不会发现什么了吧?我就是过来问问,公主的尸身你到底埋哪儿了?”
  床上的人呆呆地坐着,忽然凄凉一笑:“殿下顺着金水河漂向河底了。”
  透过忽明忽暗的光线,竟是一位散着头发,眼窝凹陷的女人。
  “贞娘,我不是不信你,不然当初也不会帮你捡个死婴糊弄相爷。我们以为这事儿早该终结,谁能想到,相爷又开始做噩梦了。”
  贞娘坐在床上没有说话,她被藏在这间药材库里十八年。恍惚中,又想起那个恐惧至极的夜晚。
  “贞娘,快抱小公主出宫,找个没人发现的地方先埋……”
  皇后强忍着刚生产完身体的痛苦,用尽所有力气吩咐道。听监正的意思,还要将公主的尸身搬上祭台,用真火焚烧,方能解除恶兆。
  贞娘是皇后的贴身宫女,这一晚上过得惊心动魄,鲜活的女婴被太医头朝下摔死在青石地面,还是奉旨执行。死了还不算完,尸身焚尽不让留。
  她想大喊大哭,苍天啊,为什么!明明是公主!好好的婴孩,怎么会降生后刑克父母?
  贞娘见皇后虚弱晕厥,赶紧抱着婴孩,趁乱冲出宫门。
  她跑到眼前发黑,生怕被宫里派人追上。埋在哪里才不会被发现?这可怜的孩子比托生在乡野村夫家还不如。
  也不知跑了多久,贞娘迷蒙的双眼依稀看到了金鱼巷的巷口。
  对!拜托孟玄之超度公主,让殿下走得安稳,再选个隐秘的地点掩埋。
  婴孩被平放到榻上,这时贞娘惊恐地发现,用来包裹公主的最外层雕段布跑丢了!那可是中宫之物!她瞬间有些后悔,不该把无辜的孟玄之卷进漩涡里。
  于是,她立刻离开寻找,假托先回宫,明日再来葬婴孩。
  贞娘再次走进夜色,凝望着头顶的月亮,想到婴孩面色发青,没有发出一点动静便离开了人世,心中一阵绞痛。
  这时,御街对向有一个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中,是章监正,手里正拿着那条掉落的雕段布。
  从那夜起,贞娘被章益阳偷偷带回烧山观,
  藏进二层药材库的暗房中。
  章益阳连夜从婴儿塔里扒出一具死婴,包裹进雕段布中回宫交差。
  “我骗相爷,说你走投无路跳水自尽,我才抢回小公主的尸身得以作法。”章益阳贪恋地望着贞娘:“我……不想你死……这些年,我们也算朝夕相处,我是担心万一相爷怀疑当年,你会有危险……”
  “那就死吧,我这样活着,跟死有什么分别。”贞娘脸色苍白,褪尽了血色,皮包骨的身体如易碎的花瓣。
  “你别这样说,只要你还在,我……”
  章益阳苦涩地咧开嘴,仿佛回到刚进宫那年,前监正对他十分严苛,时时都要挨责骂,一次守夜打瞌睡,被前监正抄起小星盘毫不留情砸过去!隔日,还是贞娘偷偷给他送来药膏……
  “能时常跟你说说话,我就知足了。”
  “欺人者自欺,噬人者自噬。”贞娘不由得冷笑一声,心里随之腾起一股愤意,“重开棺椁?你还是要助纣为孽?”
  酸话!章益阳胸口一闷,人人尽道善心好,几人曾得善心报?他如今享受着地位和财富,得失皆有强弱所决定。当年进宫遇到前监正,哪里分你善与恶,你弱小就欺辱你,只有你变强大,才能把对方干掉。
  审时度势,依附相爷才能保持住强大。忤逆相爷,下场就是死。他已经收不了手了。
  “弱者命短,强者命长。”章益阳有些不快,转身关上暗门,房间重新陷入一片黑暗。
  贞娘弯弯的双眼幽幽发亮,安展堂仍然没有找到小公主的尸身,说明孟玄之没有被发现,真好。起码小公主是得到超度后安稳下葬的,无辜之人也没有因此获害。
  可上天果真有眼有心?这疑问她想了十八年。
  .
  "师姐!"
  十安从房檐跳下来时身子一颤,手一抖,那沉重的黑坛子险些摔碎在地。孟九思忙托住坛底,低声问:“怎么去这么久?都四更天了,还以为你出了啥事。”
  “别提了……快看看,一会儿还得送回去。”
  入夜后,十安就选中一户刚请过黑坛子的人家,趴在人家房顶上等。那是一户新婚夫妻,熄灯后折腾大半宿才睡熟。
  黑坛子放在空地上,外表普普通通,之所以沉,是装满了水的缘故。孟九思一只手掩住口鼻,用另一只手扯开封条,打开盖子。
  “老天!”十安瞳孔瞬间张大!
  第24章 ☆、24:步步为局
  黑坛子里满满的水,水面上密集飘浮着干瘪的蜈蚣和蝎子,看上一眼便令人作呕。
  “怪了?傍晚放进去的清水,我亲眼所见,那道士作法前还展示过坛子,空空的。师姐,这什么戏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