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师父嘴上数落他,夜里无数次帮他盖被子,尽心教他武功教他堪舆,让他可以凭本事在世上生活。师姐捡他,让他没有饿死,恩同再造。原来这世上给他的体验不是只有失去,还有拥有。他心中的感恩不可言喻。
  “我也…爱…师姐…爱师父。”十安的脸红得像火烧。
  “所以,有爱的活着,被爱的活着,才是真正的活着。”孟九思擦了擦手,仰头靠在躺椅上望天。可以想象,陈均绎的童年是在恐惧无助中度过的。
  私生子身份的两边不认同感。
  出生在陈家,却不是陈家骨肉,是来取代陈家谋财的仇人之子。陈家没有谋害他,已算陈家仁慈,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宠他、爱他、待他好呢。而亲生父亲遗弃他,不爱他,等他长大后又强迫性掌控他。
  从未被好好爱过,导致他看起来自卑又自傲,表面习惯性笑,实则内心阴郁。他是从多大开始过这种又惧又愧的日子的?
  “砰!”孟九思忽然从椅子上跳起来。
  十安吓一跳:“怎么了?”
  “我去给陈大人算一卦。”她起身往甬道处去。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能抵消、冲淡,就像黑暗与光明不能中和。天道好还,怎么会有如此狠心折磨孩子的亲爹!
  十安在身后唤她:“师姐,天机不可泄露!”
  他曾央求过师姐为他看命,可师姐说,天机不可说,会折她寿。十安便不敢再要求。怎么师姐今日要主动给人算命?她不折寿了?
  陈府,云锦堂。
  谢五急切地禀报陈均绎:“公子,孟姑娘去了老夫人院里,待了足足半个时辰才走。”
  陈府的布防由谢五统领,府中一举一动都在侍卫的掌控中。孟九思踏入匪园之际,谢五便前来禀报,奈何陈均绎当时在休息,谢五没有马上得见。
  回来躺了一会儿的陈均绎,身体还是使不上力,他尝试握紧双拳,沉吟:“她找过去的?还是太婆——”
  “是孟姑娘自己找上门的。”
  陈均绎似乎在整理自己的思路,缓缓笑道:“胃口挺大,胆子也不小。”他挥手让谢五先下去,没想到,刚出去的谢五又迅速折返。
  “孟姑娘来咱们这儿了!说要见公子。”
  陈均绎下意识想下榻,不愿被她看见仍旧虚弱的模样。奈何双脚一落地,膝盖倏地软下去,好在谢五眼疾手快搀扶一把:“公子,不可勉强。”
  陈均绎有些恼怒,咬牙坐到旁边的矮墩上:“扶我到书案处,再请她进来。”
  房间内用落地罩和屏风做出几间隔断,孟九思进门首先看到左右两边的架几案,放着盛开的黄色鲜花。陈府开销巨大,阖府摆放的鲜花每日都要换一批。
  往里走,隐隐洋溢着焚香的气息,与门口飘来的花香交织在一起,呈现出淡雅的清香。四壁以青灰色为主,上面挂着几副笔触细腻的水墨画。
  前方摆着一张木质书桌,上面整齐地码放着几本古籍和笔墨纸砚。靠近西边窗户下,还有一张矮榻,铺着柔软的绸缎,色泽温润如玉。应该是看书累了,可以小憩的地方。
  陈均绎坐在圈椅上,似笑非笑睨向她。
  孟九思有了心中对他的童年预设,再去看这副笑,愈发同情起陈均绎来。
  “陈大人,我为你相看算一卦吧。”孟九思不客气地扯开圈椅,坐到陈均绎对面,将袖中铜钱摆好:“告诉我你的生辰八字。”
  谢五皱起眉头,是不是冒犯了,生辰八字极为隐私,怎能随便询问?
  陈均绎一言不发。
  片刻,拿起笔墨写在纸上,转给她看。
  他不认命由天定。
  孟九思看相称骨,久久不语,陈均绎沉默地盯着她。
  好半响,孟九思轻轻吐了口气,梨涡一展:“
  陈大人是大富大贵的命格。”说完,转头看了一眼谢五,住了嘴。
  陈均绎强撑脊背坐直,示意谢五先出去。
  “我命好?”
  “有些……命中注定,面相看的是走势。”
  孟九思肃然看着陈均绎,一句一顿:“陈老夫人欲将鱼牌授予我,我相看你,是为了趋吉避凶。”
  陈家找来高手调教陈均绎,如今又将府中防卫交由他,明显是信赖陈均绎的。陈老夫人提起他,也尽是心疼的口吻,奈何碍于他的身份,亦或是保护他,鱼牌不可能明着给他使。
  陈家鱼牌传给谁,谁就是安相的靶子。所以陈老夫人不会将鱼牌传给陈三和或是陈均绎。
  孟九思第一时间来找陈均绎说明情况,应该也是陈老夫人最想看见的。
  陈均绎的黑眸缩了缩,心中震惊不已。
  鱼牌一直都是太婆贴身保管,连他都没有机会触碰。怎么太婆会轻易将大权交付一个外人?
  “陈老夫人选中我,保护陈家的财富不流向……”孟九思看着陈均绎,缓缓道:“陈大人心系东宫,而相爷有意托举瑞王,大人与相爷决裂亦是早晚之事。”
  既然鱼牌都能交由孟姑娘,这些不算隐秘的信息同步她,一点也不意外。陈均绎脸上的表情恰到好处,撩了下眼皮:“那孟姑娘上赶着卷进这场大漩涡又是为何?贪银子?”
  “我说过,我们师徒进京,一为报仇,二为找人。章天师背后的靠山是安相,我们除掉章天师,相当于打断安相的一只手臂,他不会放过我们。这一点,我们和陈家的目标一致,合谋,赢面更大。二来,我也跟你提过,找师娘。”
  贞娘和孟玄之年轻时互有过好感,但并没有实质性确认关系,口头表白都没有。孟九思擅自“升级”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为了让陈均绎更确信他们的动机。
  陈均绎默然不语,想了片刻后,问:“是宫里的人?”
  玄之道长年轻时任职钦天监,接触最多的便是皇城里的人,也只有宫里的人,才令他们接触不到,打听不到。
  “对。”孟九思说:“十八年前,皇后身边有一位叫贞娘的宫人,她与我师父是同乡。”
  什么!
  陈均绎听了一愣,他奉命寻找的人里除了已死的两位太医,就是宫女贞娘。玄之道长师徒怎么会跟贞娘有牵扯?
  他面上没什么反应,迅即轻声道:“此人若仍旧留在中宫,如今也是位嬷嬷……她姓什么?”
  “姓王。”
  “皇后身边的嬷嬷,最得力的姓高,此外还有赵嬷嬷、严嬷嬷……”陈均绎目光深邃:“我不记得有王嬷嬷。”
  孟九思垂下头,心里很清楚,贞娘凶多吉少。
  “我帮你打听。”陈均绎沉吟了一下。
  孟九思拱手:“多谢陈大人。”
  “太婆代表陈家,既然她老人家认可你,我听太婆的。”陈均绎双手按在桌案上,缓缓起身,他终于能使上力了。“你跟我来,见见我的人。”
  第22章 ☆、22:神乎其技
  陈府占地广阔,从云锦堂到匪园,中途越过两座小桥。当他们来到匪园门口时,谢五刚跟嬷嬷说完话,看见他们后,迅速上前附着陈均绎耳语几句。
  孟九思猜想,应该是印证她话的真伪。
  陈均绎脸上看不出什么,稍作停顿,随后有节奏地拍了几下手。
  匪园四周角落里陆续走出数十人。
  孟九思静静地站着,难怪之前进院子,仿佛感受到无数人的呼吸。陈家富可敌国,不可能没有自己的养士。
  人群聚拢,孟九思忽然感觉到一丝诡异,这些人的气息咄咄逼人,如同旷野中靠近的生猛野兽。他们不似官差,不似军中人,不似死士,更不似良民。
  陈均绎脸上挂着笑:“这些是我的人,也是守护陈家的人,他们是一群有恶迹的人,也是目无法度突破底线的人。”
  突破底线。
  孟九思终于看到了陈家的另一面,看似软弱可欺,实则狠辣决绝。
  “他们是海盗?”孟九思静静地盯着前排人,她和师父在海上漂泊过一年,对那种嗜血的目光印象深刻。
  “我太婆姓姚。”陈均绎平静地说。
  孟九思顿时一惊,这些年称霸海上的海盗头目,人称姚大,这在大魏也算不得什么秘密。不过,陈老夫人的娘家姓什么,倒是无人知晓,民间相传,陈老夫人自己便姓陈。
  这就解释了陈家是怎么在短短十几年迅速发家的,原来是海盗。那的确来钱快。
  “陈老夫人和姚大是什么关系?”孟九思追问。
  “姚大是陈老夫人的亲弟弟。”陈均绎轻轻一挥手,众人有组织地撤回原路,与周围的自然环境融为一体。
  片刻,空阔的院子里,只能看到盛开的牡丹和郁郁葱葱的松柏。
  孟九思短暂的震惊后,居然笑出声。
  海盗的杀伤力以一敌十,陈家敢窝藏三十几个海盗在府里,规模不亚于皇上的飞骑私军。她又摇摇头,觉得自己还不够胆大包天,让十安组建地下力量,想到的都是底层苦命人。这一点上不如陈家,人家用的都是亡命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