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被关起来后,每天只能吃一顿,她也无所谓剩菜剩饭。没有筷子,没有汤匙,就用手抓着,吃得干干净净,一粒米都不剩,为身体积攒着反击的力气。
  今天的饭菜还没有送来,此刻,胃袋又开始空虚地抽搐,她下意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想起了水姐做的冬阴功。
  水姐虽然是个华人,可她做的冬阴功,是哑女这辈子吃过最好的。在北方颠沛流离的那些日子,每到寒冷的雨夜,水姐总是支起火,咕嘟咕嘟煮上一大锅。红艳艳的汤汁翻滚着,散发出诱人的香气。然后,水姐会把锅里的大虾分成两份,她和哑女一人一半。
  她不是那种苦哈哈的母亲,即便在最贫瘠的日子,她也想方设法创造条件,制造点乐趣。那酸辣滚烫的滋味,香茅和柠檬叶的清香,让哑女在多少个难捱的日子,都有了活下去的奔头。
  还好,在她被掳走的那个傍晚,经过一个小摊时,她仿佛早有预感般,买了三大碗冬阴功。坐在摊子的灯泡下,她捧着温热的碗,一口气喝了个痛快。那饱胀的温暖感,此刻成了支撑她熬过饥饿和寒冷的精神支柱。
  要是有机会再喝一碗水姐做的冬阴功就好了,她边想,边蜷缩得更紧了些。要是时间能倒流,停在他们从府尹府邸跑出来的那个清晨就好了,那他们就不会分开,自己也不会被关在这里,可是,这样是不是太自私了?
  就在哑女思绪万千时,车声,引擎的轰鸣由远及近,又戛然而止。
  一阵吹吹打打的喧嚣,穿透了囚室的死寂,从不远的前院隐隐传来。
  接着是密集的脚步声,模糊的人声……
  哑女挣扎着爬起来,拖着沉重的身体挪到门边,侧过脸,将耳朵紧紧贴在木门上。
  声音变得响亮了一些,但隔着厚重的门板和长长的院落,依然听不真切。
  是数学竞赛后的庆功宴吗?她脑中闪过这个念头,随即又立刻否认了。
  那场为“天才少年”们举办的盛宴,早在几天前就热闹过了。
  她记得那天送饭的时间特别晚,送来的是比平时更丰盛的泔水。
  不是庆功宴……那是什么?
  记忆的碎片在饥饿和疼痛中浮沉。她扯了扯嘴角,一个自嘲的笑绽开。
  她以为自己是智商超群的天才少女,装作猎物送上门去,只等引九爷出洞。结果呢?在九爷那老狐狸眼里,她这点把戏简直可笑。原来,她本就是不自量力的猎物。
  从踏入“古斋”那一刻起,她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回到数学竞赛那天,她带着满腹的疑虑从网吧出来,漫无目的地在清苔府街头游荡。
  霓虹闪烁,车流喧嚣,却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
  一辆黑色的轿车悄然停下,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后颈就传来一阵刺痛,像被毒蝎狠狠蛰了一口。
  再睁眼,就是这散发着霉味的四壁,管事的声音隔着木门传来,诱哄道:“丫头,别犟了。只要你乖乖交出白玉观音,九爷立刻放你走。另外,再给你一大笔钱,足够你们下半辈子舒舒服服过日子。怎么样?”
  哑女靠着墙,努力挺直早已酸痛的脊背。
  她抬起脸,笑得了然:“我就知道,你会为了白玉观音找我。所以,我早就把它们放到了更安全的地方,一个你们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
  九爷就站在旁边,听到囚牢内哑女的反抗,他闪过一丝被愚弄的不满意,连多余的话都懒得再说,只是一个眼神递向手下。
  一旁的管事立刻打开铜锁,把哑女拖麻袋一样,从角落里拖了出来。
  突然的光线让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没防备地,一双大手狠狠掴在她脸上。
  她踉跄着想要站起来,可还未站稳,又被推到了地上。
  被注射的麻醉剂药效仍未完全褪去,四肢百骸都酸软无力,她尝试着反抗,可念头刚刚升起,就被身体的虚弱再次击溃。
  她只能本能地弓着身体,用双臂死死护住头脸和要害。
  管事的动作粗暴而熟练,没有丝毫怜悯。
  他三两下扒下哑女那件外套,在夹层里仔细地摸索着。
  很快,他脸上露出一丝释然,从里面掏出了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小物件,献宝似的递到九爷面前。
  油布层层剥开,一尊温润洁白的观音像在灯光下显露出来,慈悲的面容显得格外讽刺。
  九爷一把抓过,摩挲着,眼中闪烁光芒。然而,这光芒立即被更深的贪婪取代:“另一半呢?”
  哑女费力抬起眼皮,啐出一口血沫,嘶哑道:“想拿到另一半?呸,你的狗命可不配!”
  九爷的脸色变了变,冷哼一声:“不识抬举的东西!”
  没等他示意,管事的立刻上前,这一次更加凶狠,一下一下狠踹在她柔软的腹部上!
  剧烈的疼痛让哑女瞬间蜷缩起来,胃里翻江倒海,喉头涌上腥甜。
  她的意识变得模糊,眼前阵阵发黑,直到她像一滩烂泥般不再动弹。管事的才不慌不忙收手,探了探鼻息,确认她还活着后,把她重新丢回了小屋。
  沉重的木门再次关闭,铜锁落下,黑暗重新吞噬了一切。
  哑女躺在冰冷的地上,过了许久,久到身体的剧痛从尖锐变得麻木,她才一点点地挪动身体,盘
  腿坐了起来。
  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凝神内视,活动着手臂、腿脚,确认着骨骼的情况。
  万幸,骨头没有断,都是些淤伤。这让她心头略微一松。
  几天后,那要命的剧痛终于稍稍减轻了一些,变成了可以忍耐的钝痛。这成了哑女开始行动的信号。
  她扶着青砖墙艰难地站了起来,试着活动身体,拉伸、俯卧撑……刚做了两个,手臂和核心肌肉就剧烈颤抖,她把衣服塞进嘴里,咬牙坚持。
  每多做一次,就是多一份胜算。
  她永远记得那个改变一切的夜晚。她和水姐,两个被逼到绝境的女人,是如何用搏命的凶狠,最终杀死了那个意图不轨的摩的司机。
  那一刻,她深刻体会到,在绝对力量面前,任何技巧都不值一提。
  此刻,她正哼哧哼哧地靠着墙倒立着,额头青筋暴起,汗水模糊了视线,咸涩地流进眼角。
  突然,“咔哒——”一声极轻微的金属摩擦声,穿透了囚室的寂静!
  声音来自门锁!
  哑女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随即她无声无息地翻落在地,后背紧贴着门边的墙壁,将自己完全融入那片最浓重的阴影里,连呼吸都彻底屏住。
  全身的肌肉在瞬间绷紧,每一根神经都高度戒备。
  不管进来的是神是鬼,她都必须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在对方开门一刹那,用尽全身的力气,直取要害。
  扼喉、插眼、膝撞、用牙齿撕咬……她复习着步骤,这是她唯一逃出生天的希望。
  门轴发出令人心焦的呻吟,一道微弱的光线,随着门缝的缓慢扩大,试探性地渗了进来。
  就是现在!
  哑女猛地从阴影中弹出,她的手指弯曲如铁钩,带着风声,直取来人的咽喉要害!
  然而,那凝聚了她所有希望和力量的一击,却在半途硬生生地僵住了——
  逆着门外渗入的光线,站在门口的身影轮廓,并非预想中神鬼,
  而是塔哥!
  塔哥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出一身冷汗,但他反应极快,在哑女的手指即将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另一只手闪电般抬起,格挡弹开。
  塔哥的声音压得极低:“是我!走!快!”
  他还不知道哑女已经恢复声音,哑女也没机会解释,只能跟上塔哥。
  他们穿过回廊,往墙边赶去。
  哑女的心脏还在狂跳,巨大的震惊和狂喜冲击着她,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塔哥!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原来,水姐第一个发现了数学比赛中的哑女!
  照片上的孩子剪着利落的短发,戴着黑框眼镜,穿着男生校服。可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清澈、倔强、警惕、野性,不是哑女还能有谁?
  那一刻,她只想立刻飞到清苔府,把她带回来。
  当水姐决定独自北上时,塔哥拦住了她,他说:“我跟你去,多一个人,多一个照应。万一有人认出你呢?”
  一向木讷的皮拉吨也不知怎么发现了异常,他找上门:“水姐!塔哥!你们不够意思啊!怎么能少了我皮拉吨?别忘了,咱们可是‘三人一猴’的组合!”
  水姐看着皮拉吨憨厚又坚定的脸,又想到哑女虽然穿着男装但行动自由的样子,似乎暂时没有危险。
  她最终点了点头:“好,一起!”
  出发前夜,水姐独自跪在佛龛前,对着胸口贴身佩戴的白玉观音,用尽全身的虔诚起誓:“只要能让小野平安回来,我愿意放下一切!所有的仇恨,所有的执念,甚至我现在拥有的任何东西,我都可以不要!求您,保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