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所有的堤防瞬间崩溃,她“哇”地一声扑进水姐怀里,瘦小的身体剧烈抽搐,双手颤抖着,混乱又急切地比划着,将那场噩梦和盘托出。
  水姐紧紧抱住女儿,牙关紧咬。
  报警?没有实质证据,那王八蛋在村里还有“孝子”的名声,警察会信一个哑女的话吗?只怕反咬一口。
  但放任?那就是把女儿往狼口里推!
  一个念头,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厉,在她心中迅速成型。
  第二天午后,水姐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袱,故意在村里最热闹的杂货店门口招摇。
  有人问起,她就扯开大嗓门,兴奋地嚷道:“回娘家去!哎呀,远着呢,中部,坐车得
  熬大半天!哑女一个人在家,劳烦各位多照应着点啊,有事打我电话!”
  村里人纷纷应和:“是是是,放心回吧水姐!”
  消息像长了翅膀,瞬间飞遍了小村的犄角旮旯。
  夜幕低垂,哑女独自在小小的院子里,心不在焉地给狗添了点剩饭,又往浑浊的鲶鱼池里撒了把鱼草。
  空气闷热,虫鸣聒噪。
  水姐就藏在厨房旁边的偏房里,屏住呼吸,手里紧握着一根沉甸甸的木棍,眼睛透过门缝死死盯着院子。
  果然,没过多久,一个黑影熟练地翻过低矮的土墙,正是那摩的司机。
  他手里又拎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些廉价的零食。
  熟门熟路,径直走向哑女的屋子,甚至没多看院里的哑女一眼。
  哑女惊恐地想躲,却被他一把拽住胳膊拖了进去。
  门被粗暴地关上。紧接着,屋里传来挣扎的闷响和重物倒地的声音!
  水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悄无声息地摸到哑女房间窗外,借着月光,看见司机已经把哑女死死压在床上,一只手粗暴地按着她,另一只手正猴急地撩起她的裙子。
  时机到了!水姐猛地踹开门,高举木棍,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颗急促后脑勺狠狠砸下!
  “砰!”一声闷响。
  司机身体剧震,动作顿住了。
  他甩了甩头,竟然没倒!
  缓缓从哑女身上爬起,他转过身,直勾勾盯向门口的水姐。
  月光照在他半边脸上,那曾经敦厚的面容,此刻扭曲得如同恶鬼。
  他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骂了句脏话:“水姐?你竟然在家?”
  随即狞笑,“急什么?你也想一起?不好意思,你太老了,老子只喜欢嫩的!”
  水姐和哑女都吓得魂飞魄散!
  她们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他不是被赌掏空了的陈家豪。眼前这人敦实强壮。
  水姐咬牙再次挥棍,却被他一抬手轻易格开!
  木棍脱手飞出。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两个女人脆弱得像待宰的鸡雏。
  司机暴怒,一把将水姐掼倒在地,一只膝盖死死压住她的胸口,抡起蒲扇般的大手,左右开弓,狠狠扇在水姐脸上。
  “啪!啪!啪!”清脆的耳光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贱货!坏老子好事!找死!找死!”他咆哮着,极度的性压抑和功亏一篑的暴怒让他彻底疯狂,下手越来越重。
  水姐嘴角鲜血直流,耳朵嗡嗡作响,视线开始模糊。
  就在水姐快要支撑不住时,缩在床角的哑女,冲进厨房,摸到了那把水姐用来剁骨头的刀。
  刀身狭长,冰冷,沉甸甸的。
  她好怕,怕得牙齿咯咯作响,小小的身体抖得像筛糠。
  厨房窗外,大黄狗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焦躁地低吠着。
  可她不能怕!她的阿母,那个唯一给她温暖的人,就要被打死了!
  她双手死死握住刀柄,回忆着陈家豪诊所墙上那幅褪色的人体解剖图,心脏的位置,左边,肋骨下面……
  她冲回房间,对着那个正疯狂施暴、毫无防备的宽阔后背,用尽一个少女所有的绝望和力气,将那把锋利的剔骨刀,高高扬起,狠狠刺下!
  “噗嗤——”
  刀锋穿透单薄的衬衫,穿透皮肉,穿透肋骨间的缝隙,穿透了他的前胸……
  司机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前滴着血的刀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哑女吓得松开手,踉跄着倒退几步,跌坐在地上,浑身瘫软。
  水姐感到胸口的压力一松,她挣扎着爬起来,一步上前,双手握住滑腻的刀柄,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一拧!
  鲜血汹涌地喷溅出来,空气里弥漫开浓重的铁锈味。
  母女俩瘫坐在血泊旁边,大口喘着粗气,脸上、手上都沾满了黏稠的猩红。
  最初的恐惧过后,麻木迅速蔓延开来。
  处理陈家豪尸体的记忆,像一本被强行翻开的旧账。
  比起第一次的慌乱与刻骨仇恨,这一次,只剩下一种被命运碾压后的麻木。
  两母女沉默地协作起来。
  水姐主刀,剔下骨头上的肉;哑女分割,将大块切成小块。
  屋后的鲶鱼池,成了最终的归宿。
  贪婪的鲶鱼,在月光下翻腾起浑浊的水花。
  但司机和陈家豪不同。
  陈家豪是赌鬼,是“人渣”,他的消失,村里人只会觉得是报应。警察曾来过一次,水姐一番哭天抢地、破口大骂,指责他肯定是被赌场的人“做掉了”,
  警察也懒得深究,这种失踪案每年太多了。
  司机不同。他有个眼巴巴盼着儿子回家的老母亲。第二天天刚亮,老太太就拄着拐杖,央求邻居去报了警。
  这样一个“孝子”、“好人”失踪,警察不能不管。
  接下来的日子,警察挨家挨户地盘问,重点就是司机可能去过的方向。
  水姐和哑女强撑着每一次询问。
  另一边,她们争分夺秒。那些剔得干干净净的骨头,被水姐用锤子仔细砸碎,装进几个蛇皮袋。
  她们借口去爬清水寺还愿,沿着荒芜的山道,少量多次,把那些碎骨,撒得漫山遍野。
  也就是在寻找抛撒点时,水姐意外发现了那个藏在瀑布后面的石洞。
  然而,警察的调查并未停止。
  他们排除了另一个摩的司机的嫌疑,线索又隐隐约约指向了哑女家附近。
  水姐甚至来不及卖掉那个浸透了秘密的小院,匆匆将几件还能换钱的旧家具贱卖,揣着那点微薄的血汗钱,带着哑女,在一个飘着冷雨的深夜,登上了南下的货船。
  汽笛呜咽,船身摇晃,她们像两片被狂风卷走的落叶,逃离了清苔府,也逃离了北方。
  这也是为什么,每次麻烦找上门的时候,水姐总问:“是北方来的人吗?”
  她以为那名摩的司机的事情败露了。
  可是,警力怎么会为了一名普通的摩的司机去搜查漫山遍野的骨头呢?
  早在她们到暖村的第二年,那司机的母亲就去世了。
  这桩案子也成了悬案,没有人再申诉,也没有人再提起。
  可是水姐不知道这些。
  她们一直以为追查的人还在继续,所以从不敢回北方,即便从暖村出来,也想去往更南的南方。
  如果不是阴差阳错,她们这辈子再也不会回到清苔府了。
  第60章 ☆、60白玉观音
  这些事情都遥远得像上辈子的回忆了。
  哑女扯了扯嘴角,想,才十九岁,就透着
  一股子老气。
  自嘲刚冒出来,就被挂念的几个人挤走了。
  不知道水姐腿还疼吗?皮拉吨吃饱没有?空空有调皮捣蛋吗?
  ——他们,怎么样啊?
  住持酒爷自杀,死前给她扣了一顶大帽子,水姐会怎么想?
  失望?愤怒?还是,寒心?
  哑女攥紧了手心,指甲深深掐进肉里,才勉强压下难耐的酸涩。
  皮拉吨和空空呢?他们是不是也以为是自己?
  以前从来不管多么艰难,多么危险,只要他们三个在自己身边,都不会觉得难。
  可现在,住持的嫁祸和汹涌的湄南河,硬生生把他们分到了两岸。
  要怎么办啊?
  哑女思索着,重新把目光投向现实中。
  破旧的汽车像个上了年纪的老牛,吭哧吭哧地在山坳里爬行。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劣质皮革、汗酸和陈年油垢混合的闷浊气味,熏得人脑仁发昏。
  窗外,偶尔有瀑布从陡峭的崖壁上摔下来,溅起的水汽在阳光下蒸腾,竟也扯出了几道若有若无的彩虹。
  车上的人瞬间骚动起来,争着抢着挤到狭窄的车窗边,伸长脖子,发出啧啧的惊叹。
  司机粗嘎着嗓子吼了几声“坐好!坐好!”,声音淹没在鼎沸的人声里,毫无作用。
  哑女兀自钉在靠窗的座位上。
  窗外的流光溢彩、车内的喧嚣吵闹,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又遥远。
  那些沉甸甸的问题,水姐的眼神,皮拉吨可能的质问,空空或许的疏离,还有酒爷死前的眼睛,在她脑子里搅成一锅滚烫的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