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折腾了半宿,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众人才得以重新躺下。
  第二天早课讲经时,诵经声如同催眠曲,让哑女的脑袋一点一点,几乎要栽到前面人的背上。
  主持在讲经后发表了一通欢迎大家来此学习修身的言论,突然话锋一转说:“但是也请那些心浮气躁、沉不下性子的修行者坚定信仰后再来此修行。”
  “寺院不是个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就像某些人,来了没几天,天不亮就偷偷跑走了。希望以后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少。”
  一堆修行者点头称是。
  坐在她旁边的水姐也是强打精神,腹中空空,饿得难受。
  她忍不住低声问旁边的中年大姐:“这都过饭点了,怎么还不开饭啊?”
  这位大姐约莫四五十岁,保养得宜,丰润饱满,在一群干瘦的修行者中显得格外扎眼。
  更显眼的是她十指和露在凉鞋外的脚趾甲,都涂着纯黑色的指甲油,带着一种冷硬的时髦感。
  她手腕上戴着的珠子,颗颗圆润,在透过窗棂的晨光下,泛着青白色光泽,水头十足。
  水姐的目光被那串珠子吸引,忍不住问道:“大姐,您这珠子真好看。是玉的吗?本地也出产这么好的玉?”
  大姐闻言,脸上立刻浮现出一种被识货的得意。
  她抬起手腕,将珠子在光线下转了转,她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将身体微微倾向水姐,神秘兮兮道:“妹妹,好眼力。不过这可不是什么玉石头……这是‘骨’。”
  “骨头?”水姐狐疑,“骨头……怎么能这么透亮?看着比上好的玉还润。”
  大姐嘴角勾起一抹得意:“对吧?这种透亮,这种灵气,玉哪能比?玉是死的,人是活的,这物件儿,沾着活人的生气儿呢!”
  她轻轻摩挲着珠子,眼神虔诚,“这可是开过光的‘童子骨’,得是未成年的男童,骨头才够纯净。再经大师亲自加持开光,用心盘磨十年以上,才能养出这种成色来。”
  “人骨?”水姐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
  她盯着那串白皙手腕上晃动的“法器”,瞬时感觉那光泽透着一股子邪气。
  看到水姐脸色发白,被彻底震慑住的样子,手串的主人,笑容更深了。
  她显然非常享受这种来自他人的惊骇,随即用手指,轻轻拍了拍水姐的大腿,仿佛在安抚,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诱哄的意味:“妹妹,这种真正的法器,外面可不好找。姐姐我……倒是有个门路。不过,”她话锋一转,带着理所当然的语气,“这价钱嘛,自然也不便宜。像我手上这一串,当初请回来,也是花了百十来万的。”
  没等水姐缓过神,黑指甲大姐又自顾自地灌输着:“贵是贵了点,可绝对值啊!自从戴上它,我这身子骨儿,一天比一天舒坦,气色也好多了。咱们修行的人,讲究个内外兼修,没几件像样的法器护身、增持功力,怎么行?”
  她再次拍了拍水姐,眼神意味深长。
  就在她们谈话时,讲经堂另一侧的动静吸引了水姐的注意。
  等到中午的时候,巴车拉着接受捐赠的学生来了寺庙,他们早早地在讲经堂坐下来,有管事的男义工帮他们协调着位置,看起来更整齐些。
  学生们被安排站成几排,对着前方一排空荡荡的椅子,声情并茂地朗诵着感谢词。
  管事义工穿梭在队列间,不断教着。
  “笑!要发自内心感激的笑!”
  “鞠躬要深一点,虔诚一点!”
  “手别乱动,放两边!”
  水姐看着这排练的场景,再想到价值百万的“童子骨手串”,只觉得一股荒谬的寒意包裹着她。
  她正想再试探着问点关于手串“的事,讲经堂外突然传来一阵汽车声,紧接着是杂沓而克制的脚步声。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望向门口。
  几辆锃亮的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停在院中。
  车门打开,首先下来的是几个穿着深polo衫的随从人员。
  随后,一个穿着考究、气度威严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远远的看不清他的脸,义工小声说,是清苔府的府尹大人到了。
  住持早已率领几位僧人快步迎了上去,他微微躬着身,陪在府尹身侧半步之后。
  两人一边低声交谈着,一边向讲经堂走来。
  他们身后,跟着黑压压一大圈人。
  寺庙的执事、教育局的官员、府尹的随从……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低着头,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
  这前行的队伍形成了一种无声的等级差序,前面两人是绝对的中心和高度,后面的人群则沉默得如同背景板。
  当这一行人穿过廊道,逐渐走近讲经堂前方的主位时。
  坐在后排的水姐,终于看清了来人那张保养得宜、带着官威的脸。
  那张曾在地方新闻里见过,在女儿案发现场见过,在警局对峙中见过的教育局长!
  那个害死了她女儿,最终却逍遥法外的嫌疑人的亲爷爷!
  第38章 ☆、38空空危险!
  讲经堂的木地板被无数双赤脚磨得油亮。
  水姐先是看到地板上那双脚,再看到他的脸,是教育局长。
  教育局长一进到讲经堂,就自然而然在中间的位置坐下了。
  住持谦卑地躬身立在他身侧,声音拔高了几度。
  向满堂的修行者、义工和受捐学生介绍:“诸位善信,这位就是我们清苔府的府尹大人,钢炮先生!”
  府尹浓眉如刷,眼若铜铃,宽阔的肩膀撑起昂贵的泰服衬衫。
  确实,这身板配上这名字,再贴切不过。
  就是不知道他一介武夫,怎么做到了教育局长的位子上,如今又摇身一变成了清苔府的最高权力者——府尹。
  水姐混在人群后排,眯着眼睛盯着台上,试图从他的脸上,抠出一丝与记忆重叠的痕迹。
  哑女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轻轻扯了扯养母的衣衫。
  水姐这才回神,把注意力集中到府尹空洞的讲话上。
  “教育,是根本!是清苔府未来的希望!”府尹的声音在堂内回荡。
  他正侃侃而谈自己如何从行伍转战教育,又如何在府民拥戴下担此重任,多年来如何资助学子,言语间充斥着“奉献”、“感恩”、“发展”这类闪亮的词藻。
  水姐听得难受,不自觉把嘴角向下撇了瞥。
  冗长的“善行宣言”终于到了尾声。
  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被义工引导着,怯生生地在堂侧跪成一排。
  穿着白衣白裤,双手捧着一个金灿灿的锡制托盘,亦步亦趋地跟在府尹身后。
  每到一个学生跟前,不用府尹伸手,义工就把准备好的现金信封递到府尹手中。
  学生匍匐着对府尹感谢,府尹也微笑慈祥地摸摸学生的头,以示关爱。
  “好了,请合影留念!”府尹的见机立刻高声指挥起来。
  学生们被拉起,僵硬地按位置站好。官员们迅速占据核心c位。
  镁光灯“咔嚓”、“咔嚓”闪个不停。
  府尹的随从像只敏捷的猴子,前后左右地蹿着,寻找最佳角度。
  “这边再来一张!”
  “对对,府尹大人请再微笑一点!”
  小小的讲经堂瞬间成了临时摄影棚。
  府尹起初还配合着调整姿势,几分钟后便不耐烦地挥了挥蒲扇般的大手:“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
  举着相机的下属这才点头收工。这合影的阵仗,足足耗掉了仪式大半的时间。
  合照是最不能忽视的环节。
  在当地,哪怕是葬礼,穿着黑压压礼服的人也要整齐地排着合照。
  泰族人手机每年能拍几千张照片,绝非笑谈。
  捐助仪式差不多结束了,堂内的空气也终于松弛下来。
  这时,一个管事义工匆匆进来,低声在住持耳边说了几句。
  住持脸上立刻堆起笑容,提高声音:“诸位辛苦!我俗家的姐妹特意送来了些自家酿的风味饮料,给大家解解乏!”
  话音未落,两个工人已抬着个硕大的木桶进来。
  这突兀的景象让在场不少人面面相觑,寺庙禁酒,这可是大忌。
  住持显然捕捉到了这丝疑虑,连忙摆手解释:“莫慌莫慌!纯天然果子发酵,绝无半点酒精。兑上冰镇的气泡水,正好消消暑气,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感谢府尹大人和诸位官长的善举。”
  府尹闻言,朗声一笑,显得颇为受用:“哈哈,好。今天托学生娃娃们的福,我们也尝尝鲜。”
  “小孩子肠胃弱,就不要喝发酵饮料了,喝些牛奶吧。”住持笑眯眯地说。
  孩子们感谢着住持的牛奶,匍匐在他的脚下。
  只是这一次,可能牛奶并不贵重,所以并没有人拍照。
  水姐接过那杯深褐色的液体,一股浓郁得有些冲鼻的植物气息直钻脑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