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她拇指按在拉祖凹陷的胸骨上,皮肤下没有泡水的
  肿胀感。
  当按压到腹部时,指尖突然陷进棉花般的虚空。
  整个腹腔,空空荡荡,内脏果然被掏空了!
  窗外又传来狗群的狂吠,她迅速掏出老式相机。
  对着拉祖腹部触目惊心的伤口,“咔嚓”一声按下了快门!
  刺目的镁光灯,在昏暗的停尸房内骤然亮起,照亮了拉祖青灰的面容!
  “嗯?”远处凉棚下,正饶有兴致看着狗群的警察大漂亮,狐疑地望向停尸房方向。
  他刚才好像瞥到那旧窗上,闪过一道极其短暂的白光。
  “配电箱怎么啦?短路了?”他下意识地咕哝了一句。
  “不对!”他身边的小可爱反应更快,脸色骤变,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配枪上,根本来不及解释,拔腿就朝着停尸房猛冲过去!
  “哎!哎!别跑啊!还没看完呢!”皮拉吨急得直跺脚,抓起烂芒果就往狗群里扔:“翻跟头!跳大神!快啊!”
  但已经太晚了。警察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小路上。
  停尸房内,感知到危险的哑女,后颈汗毛瞬间根根倒竖!
  她清晰听见皮带扣碰撞的脆响正逼近门口,原路是出不去了。
  千钧一发之际,她纵身扑向虫蛀的窗棂,腐朽的木头在肘击下“咔嚓”裂开。
  顾不上手臂被碎木划伤的刺痛,整个人重重摔在湿软的泥地上,又立即爬起。
  等警察踹开房门时,只剩一扇吱呀作响的破窗,窗外芭蕉叶上还留着半个带泥的脚印。
  第4章 ☆、4你是猴神的朋友吗
  哑女蹲在屋后的石阶上,雨后的凉意顺着青石板缝渗上来,浸透了她的薄裤,她却浑然不觉。
  细长指尖蘸着洼陷的积水,一遍遍,勾勒着交错的曲线。
  那是只有她和拉祖才懂的密码,是心形函数r=a(1cosθ)的变体。
  水痕很快被石板吸干,留下淡淡的印迹,又被新的覆盖,如同她心中翻涌,却无法宣泄的悲鸣。
  唯一能读懂这些符号的拉祖,如今就躺在寺庙的火化房里,草草被裹尸布盖着,等待回不了家的结局。
  那是唯一能听懂她“讲话”的朋友啊!
  他们相识在万佛节那天。
  寺庙里人头攒动,香烟袅袅,信徒们神情肃穆地绕塔行走,对着墙上整齐的黑白照片顶礼膜拜,祈求逝去的魂灵安息。
  在当地,寺庙会建额外的庙堂,单独用围墙圈起来,墙上掏出一个个小洞,把往生者的骨灰放进去,然后再用他们的瓷照片封好,留作装饰和标记。
  一到佛教的重大节日,村民或者学生就被组织起来,绕着村庄和庙堂唱跳,为的是不忘记黑白照片里封存的亡魂。
  哑女早早就完成了仪式,觉得无聊,就带着小猴空空溜到了寺庙后的小路上。
  这里常年淤着一条臭水沟,积聚着腐烂的树叶,虽是蛇虫鼠蚁的乐园,却是哑女喜欢的清净之地。她习惯独处。
  突然,一个黑影从沟边的灌木丛中窜出。
  她本能地想要回避,那个黑武士般的男孩却已经跳到她面前,郑重其事地双手合十行礼。
  哑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直到男孩指向蹲在她肩上的空空——那只宛若挂件的小猴子。
  “你是猴神的朋友吗?”男孩用生硬的泰语问道。
  哑女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
  她先是指指自己,又指指空空,小拇指拉钩,用力点头;接着做了个拜神的动作,再指向空空,使劲摇头。
  男孩恍然大悟,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哈哈哈哈,好吧,我明白了!在我看来,它就是猴神。”
  他的笑声惊飞了树上的麻雀,也驱散了哑女眼中的戒备。
  就在这时,男孩的目光突然被什么吸引,他惊喜地指着空空的肚子——那里有一圈白毛,隐约形成个膨胀的心形。
  他捡起一根树枝,在泥地上画了坐标线,一个同样膨胀的心型横跨四个象限。
  哑女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激动地连连点头,抢过树枝,写下:r=a(1cosθ)。
  “你也懂数学?”男孩惊讶地睁大眼睛。
  哑女先是点头,随即脸上掠过一丝黯淡。
  然后双手交叉比了个“禁止”的手势,指向远处的学校;接着指指自己的脑袋,比了个大拇指,不好意思地笑笑。
  “天啊!你是自学的?”男孩的声音因极度的兴奋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钦佩,“太厉害了!真的太厉害了!”
  他竟然听得懂!
  第二次见面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那天日落鎏金,将暖村镀上一层温暖的橘红。
  一辆花花绿绿的冰淇淋自行车突然停在哑女家门口。
  车刚停稳,那个黑皮肤男孩拉祖,就急忙从车上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哑女面前,不由分说地塞给她一个插着粉色小纸伞、散发着椰奶清香的冰淇淋。“吃吧,不要钱!”
  他的泰语依然生硬,但一口白牙使人温暖。
  哑女接过冰淇淋,飞快跑进屋里,不一会儿抱出一摞用旧了的数学课本。
  书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她的笔记,有些地方还画着可爱的猴子图案,显然是空空的“肖像”。
  她把书一股脑儿塞给拉祖时,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
  屋里的水姐听到动静,摇着轮椅从厨房探出身来。
  从那天起,水姐就成了他们之间的翻译官。
  看着哑女和拉祖用手语、公式和零星的泰语交流,水姐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这孩子啊,终于找到了能听懂她“说话”的朋友。
  后院那几级冰凉的石阶,成了他们的秘密王国。
  常常是日落时分,一个用树枝在泥地上推演公式,另一个则用雨水描画几何图形。
  拉祖会突然丢下树枝,跳起来模仿空空抓耳挠腮的样子,逗得哑女捂着嘴,肩膀剧烈抖动,眼中笑出了泪花。
  哑女则会像变魔术一样,从口袋里掏出用彩色糖纸折成的立体模型——三角锥、立方体、甚至更复杂的多面体。
  那些公式和图形仿佛有了生命,在暮色中翩翩起舞。
  拉祖还喜欢玩跳水游戏,他和哑女约在村外的小湖边,从岸边不远处助跑,腾空,“扑通”一声落在河里,激起的水花溅到空空和哑女身上,一个闹一个笑。
  空空吓得吱吱乱叫,上蹿下跳;哑女则被这清凉“袭击”逗得眉眼弯弯。
  玩闹完了,拉祖就下水捉鱼。他力气不大,只会用巧劲儿,用一小团黏米饭就能抓上十几条鲶鱼。
  哑女就边捡边往竹背篓里丢,大的送人,小的放在水里养着。
  如今,石阶上只剩下哑女一个人。
  她画完最后一个符号,如同一个问号,泥水已经浸透了她的裤脚。
  远处,寺庙沉闷的钟声“铛——铛——”地响起,惊起一群在佛塔金顶上歇脚的乌鸫,扑棱棱飞向铅灰色的天空。
  哑女抬起头,又是日落时分,什么都没出现。
  再没有那辆花花绿绿的冰淇淋车,没有那个带着一身阳光的男孩,也没有一口白牙跳到她面前。什么都没有。
  她匆匆跑进客厅,跪在神龛前的蒲团上,学着水姐的样子,祈求菩萨怜悯。
  水姐听到声响摇着轮椅进来,她问:“你想为拉祖讨个公道吗?”
  哑女重重叩头,泪眼婆娑。
  “去试试阿赞。他报失踪的事情很蹊跷。”
  拉祖的舅舅,也就是那个香蕉摊主,是这边印度佬里的老资历。他比哑女搬来得还早,这里每个人都认识他。是他把拉祖带来暖村的。
  拉祖的家乡遥远而贫穷,走出村子是唯一能赚到钱的方式。兄弟姊妹太多张嘴要吃饭,母亲东托西托,已经扎下根的阿赞才同意把拉祖带过来。
  找到阿赞的时候,他正蹲在庙外的阿勃勒树下抽烟,烟头明灭,眼圈通红。
  哑女深吸一口气,走到他面前。
  她用手语,急切地比划着,指向寺庙火化房的方向,做出一个割开的动作,又指向自己的腹部,眼神锐利如刀。
  阿赞的烟掉在了地上。他瞪大眼睛,上唇胡子抖动:“你……你怎么知道的?”
  哑女毫不退缩,继续用手语描述着她看到的可怕细节:那腹部不自然的的缝合痕迹,以及她猜测缺失的器官。
  阿赞的脸色变得煞白,他猛地站起来,差点撞到低伏的树枝。
  “不可能!”他的声音突然拔高,“警察说就是意外!法医都检查过了!小孩子别乱说!”
  哑女比划:我有证据。我有照片!
  “照片?”阿赞像被掐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什么照片?”
  拉祖尸体的照片。我拍的。
  阿赞瞬间由震惊转为愤怒:“你跑去拍拉祖尸体的照片?你对得起拉祖吗?拉祖怎么入土为安?”他稍稍压制自己的情绪,接着问“照片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