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倒是你。”
  韦练不敢回头,李猊的手臂仍旧箍着她的腰。
  “说了留在御史台听令,为何跑出去?你不知道如今…”他欲言又止,最终千言万语变成沉默,把额头靠在她后颈上,韦练打了个激灵,听见耳边是他沉沉的呼吸声。
  李猊这个变态,竟然在嗅她脖颈。
  “我怕你死。更怕我…不知你是死是活。”
  他声音像是困倦至极的人终于寻到了枕头。
  “韦练。”
  他低声下气、诱惑着她开口。极端清醒却又极端疯癫。
  “也叫我一声阿兄听听。”
  第69章 ☆、黄梁镜06
  “你疯了吗你……啊!”
  韦练倒退一步差点掉进河里,李猊伸出手恰拦住她的腰。咫尺之间的剑拔弩张,韦练不合时宜地想起许多折柳村那晚的画面,吓得音调都变了。
  “不就是叫一声阿兄,吓成这样。”他眼神还是那么咄咄逼人:“方才见你叫那个姓赵的倒是很自然。为何与他都可以,我就不行。”
  “你与他能一样吗!”韦练气极反笑。
  “我与他有何不一样。”
  李猊看着她眼睛:“还是你觉得,阿兄只能是最亲近的人,我在你心中,其实什么都算不上。”
  “李大人自己知道何必问我。”她挣脱开他,在树下整理衣裳。方才一番挣扎,领口与发髻都有些散乱,而李猊也没好到哪里去——方才韦练险些坠河的瞬间下意识握住他手臂,留下几道不浅的抓痕。但他迅速将手藏在袖子里,而她心慌意乱之间早就忘了此事,一心只想从这险象环生的地方溜走。
  谁都不危险,他最危险。有李猊在的地方比她从前做刺客时遇到的情境都危险。
  他背过身看着河水,韦练就也侧过头不看他。但偏偏两人的影子都倒映在河水里,月光下看得清清楚楚。
  “你这么讨厌我,那夜为何还要帮我。”
  “不帮你难道看着你死么。”韦练抬起手肘,把发髻挽回去。情绪稍有平复后,瞧着李猊在岸边茕茕孑立,语气就不由得放缓,但还是憋着那口气。
  “我那夜若死了,也是好事。”他站在河岸边,没头没脑地抛下这么一句话。恰有风起把他额角的鬓发吹起来,韦练停了手,不知为何觉得李猊这句话是认真的。
  他认真觉得自己不该存在,也并不认为她救了他是件多么值得庆祝的事。
  韦练走过去,在柳叶哗哗声中走到李猊身边。他一动不动,身形有些僵硬,仿佛在等待她继续说什么伤人的话作为最终判决。
  但她没有开口,反倒伸出手摸到李猊的脸。他眼神震动,随着她手的方向缓缓地转身,直到彻底与她对视。月光照着她毫无感情波动的双眸,映照在他眼里,却觉得有万千情绪。
  接着她踮起脚,亲了他一下。
  这个吻毫无意义。是韦练无师自通的本能。她觉得此时此刻能让李猊从这幅烦人样子变正常的方法只有这个,便就这么做了。她只想迅速、立即、马上从当下这种烦躁的情绪中摆脱。看到他沮丧的样子,比她瞧见自己失败更难受。这种情绪无所从来,却明晰得无需论证、直达靶心。
  就像知道如何用弩箭射中目标、用弹弓击中马腿、用短刀刺入何处可以最没有痛苦地致人死亡,她是天生的猎手,却不知道怎么对付柔软的人心,便只能用这种自相矛盾的办法。
  她说了不要他招惹她,如今却自己也破了戒。
  这个亲吻潦草、敷衍,毫无技巧。就是简单的唇与唇的对碰,甚至连他的反应都没有探知到就挪开了。她以为这就是服软的意思,告诉他自己并不认为他死有余辜,也并不觉得他没有赵二重要。但这些话都是不能宣之于口的恶心东西,要她说出口她还不如出门跟康六去乱葬岗验三天尸。
  但李猊不为所动。
  她悻悻地挪开,甚至为掩饰尴尬还用手指揩了揩嘴唇,装作无事发生地回头就要跑,却瞬间被他拽回怀中。
  这次他把她压在柳树上,吻得结结实实。
  男人喉结涌动,韦练嗓子里逸出不属于她的绵长声音,像春天的猫仔。这声音显然刺激到了李猊,他手指缓缓挪动,顺着腰身往上。而韦练不但没有拒绝,甚至往他那一侧更凑近些许。
  这次轮到他气息不稳了。在解开她衣带的最后一刻,他握住她的腰调息,中止了进一步动作。
  “韦练。”
  他表情痛苦。
  “你到底要我如何。”
  她正在眼神迷离,被这么一问倒清醒片刻,眼睛微微睁大,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胆大包天的事情时,脸才突然之间烫得厉害,心跳也后知后觉地快到如同得了急病。
  是她造次了,但为何会从一个吻就到这步田地?李猊从前便是如此贪得无厌不知进退偏好这种事的人吗?不,是最近的事。甚至就是从折柳村回来之后的事。他看她的眼神愈来愈奇怪,就像——
  从前认识她一样。
  “李猊”,她终于回复片刻理智,眯起眼睛打量他:“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男人目光有片刻的躲闪,立即被她捕捉到。
  “让我猜对了!”
  她也顾不上方才的气氛,抓住真相的蛛丝马迹让她原本就泛红的双颊更亮,于是整个人在李猊眼里就熠熠发光。
  “你瞒着我的是有关我的事,且此事与你也有关,不然,你不会如此忌讳告诉我。”她说完又迟疑片刻:“不对啊,我的事与你能有什么关系呢?”
  “你的事,为何就与我没有关系。”
  他被气笑。
  “我们从前并不相识,又非亲非故。我除了赵二没有旁的亲近之人,秦延年又死了。若有谁要害我,直接来找我便是,我这人毫无把柄啊。”她叉腰:“你不愿告诉我,无非是因为御史台如今缺人,如我有个三长两短,无人去画尸形图。”
  李猊听着他一番有理有据的分析,越听,表情越萧瑟,最后不忍得再听下去,只能打断。
  “韦练,你一直是如此想自己的?”
  “那不然又如何。”
  她疑惑:“我又不是什么天潢贵胄,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我能走到这一天,靠的全是手艺。”她咳嗽一声,心虚补充:“还有一些待人接物的眼色。”
  “你从前也是这般看人眼色长大的?”
  他又问,手指抬起想碰碰她的脸又收回去。
  “啊那不然呢?”韦练觉得他愈发奇怪:“难不成还要上头的看我眼色。”
  “你有没有想过”、他咬了咬牙,还是把话问下去:“从前你或许真是被父母兄弟…宝珠似地养着,无需奔波劳苦,也不用看谁的眼色?”
  “唔,你说这个啊。是不是在呛水的时候我说了什么胡话?大人无需在意,我从前便这样,老毛病了。”她很豁达地笑:“兵乱这么多年,骨肉离散者数不胜数,就算找得回,恐怕也…从前的事,我已不奢望想起来了。”
  “那么倘若他们一直在找你呢?”
  “十余年来,我也这样想过。”她认真地看着他:“但期望一次,便失望一次,还不如无所期望。又或许”,她低下头落寞地笑。
  “若当真有谁没死、还一直在寻我的话,这么多年半面都没有碰上过,大略也是缘薄吧。”
  她这句话出口之后,李猊彻底沉默。她也觉得这话题实在沉重,就很生硬地挑起话头。
  “说起案子…县主那边情况如何?”
  过了逾一刻,李猊才开口,嗓音沙哑。
  “负心郎,寻到了。”
  第70章 ☆、黄粱镜07
  不多时后,李猊带着韦练下马。此处是升平坊不远处的东宫药圃,广罗天下名贵药材,以备宫中使用。此时是深夜,药圃里寂静无人,只有一个仆从提着灯笼等候在花园深处,瞧见他们两人到来,就急匆匆提着灯笼回去禀报。
  “此处住的是谁,谁是负心郎?你怎就笃定真凶就是那个人?”
  “进去便晓得。”
  李猊自从方才她说完“缘浅”二字之后就郁郁不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两个原本就不对付。韦练抬头瞧见他在灯下深浓的眉眼,第一个念头却是此人生气时候也别有一番风味,下次再惹他一下试试。
  两人正在各想各的,面前的仆从就将他们穿花拂柳带到一处古老院落前。牌匾上刻着“药圃”两字,落款处却可以被削去,留下两个浅淡痕迹,如同伤口。
  “大人,先前你说此处是……东宫所设的药圃?”
  韦练瞧了牌匾一眼,对李猊耳语。他只略微点头,没有再说什么,韦练想起本朝东宫当年被废前后有许多不可说的秘辛,又想起宜王失踪的事,种种巧合撞在一起却理不出头绪,就愈发好奇此处的人究竟是谁。
  柴门轻声开启,他们来到最后那道院门前时,有女子提灯前来,站在昏黄灯光中。是个身姿挺拔的美人,眉宇间有股英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