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如若昨夜我没喝茱萸酒,跟着秦娥和十五娘,或许现在这案子已经破了。”李猊站在她背后,语气平淡,她仍旧听出了自责的意味。
  “那酒也是她们计策的一部分,我们不能不喝。”她没回头看他:“若不喝,便不会被带到折柳村。更不会被带来此处。她们十分谨慎,晓得你我不会放过那被称为‘白大人’的杀手,而你的体力……”她有点尴尬,清了清嗓子:“也支撑不到追杀他们。”
  李猊瞧着她的背影和倒映在河里的影子,韦练察觉到他的注视就站起身,很大度地笑了笑。
  “怎么,被做局了,心里不舒坦?”
  “你呢”,他抬眼直视过来:“你甘心吗。”
  “什么甘心不甘心的,不就是睡了一晚上而已。更何况你帮我杀了仇人,我帮你也是应该…”
  她话没说完,因为李猊握住她手臂将人拽过去。深潭碧波倒映一高一低的剪影,韦练紧张眨眼,但他没有造次,只是靠近她站着,山风吹动两人的衣袖。
  “所以你觉得昨晚是在帮我而已。”
  “难道不是吗。”
  韦练觉得他这话莫名其妙。
  “那,若是别人喝了三杯茱萸酒,你也会”,他没说完,喉头滚动,脸转向一边,眼神晦暗。
  韦练从没细想过这个问题,被他问出来之后倒是仔细想了想,却卡在了第一关:“什么别人?”
  李猊把她手臂放开,背转身走向河滩,走了两步又折返,往河里狠狠扔了颗石子。
  韦练看那石子在水上弹了三下才沉没,忍不住鼓掌:“好水漂!”
  李猊:…
  而就在那枚石子落入河中之后,河水忽然起了大波浪。就像河底巨兽翻腾而上,水雾蒸腾,可怖至极。李猊立即拉着韦练往远处跑,直到身后传来一声属于怪物的长啸。
  他们想起昨夜突然断裂的船、与迅速沉进水底的杀手,寒意从心中沁出。看来,这片山谷的谜底还远远没有被揭开,死无全尸的“白大人”究竟是不是已经葬身于湖中,还需要继续查探。
  “大人!李大人!韦练!”
  山谷另一头传来呼唤,接着是几丛火把,燎着驱赶蚊虫的烟雾。康六焦急的声音传来,哑着嗓子,听着竟是寻了一个晚上。
  “康六!”
  韦练情急,为了让康六顺利找到,竟把昨夜的红袍扬起来站在高处挥舞,而这一抹显眼的红果然也让康六寻到了目标,立即招呼人手劈开密集林木往他们走来。
  韦练身后,李猊则迅速背转身整理衣冠,借着河水检查领口的痕迹被遮得严严实实,才回过头咳嗽两声,看向远处。
  “康六!”
  她见到灰头土脸的队友喜极而泣,飞扑过去一把抱住他。而李猊则背着手站在旁边瘟神似地盯牢两人,直到康六泪汪汪地放开韦练上下打量:
  “你们两人受苦了!如何,遇见歹人了么?你可有受伤?不过有大人在想必也受不了什么伤。”
  李猊对这句话分外受用,却见韦练红了耳朵。
  “是、是啊。”
  “唉,话说,昨夜你二人在何处藏着呢,为何我遍寻不到。”
  韦练摸耳朵,顾左右而言他。
  “就树、树上。”
  “树上?”康六更疑惑了:“难不成遇见了什么猛兽?”
  “案件机要,不可再问。”李猊打断康六的问话,跨一步过去,把韦练挡在身后,抱臂询问:“折柳村那边如何了。”
  康六被打断思路,虽然疑惑却也不敢再问,只得低头行礼,严肃答。
  “回禀大人,我们昨夜已搜查过整个折柳村,发现一本旧族谱。族谱上记载…”他顿了顿:“兵乱之时,折柳村全村被屠,如今村中的族人,全是多年前从东海郡某县迁过来的。”
  第59章 ☆、狐狸公子23
  三人一同跋涉离开那片密林,才发现此处是连绵不绝的山岭的一部分。虽地势低狭,却林木丛生且被河谷穿过,因此瞧着十分险峻。而那条河谷就是他们昨夜所见到的、将“白大人”吞噬的诡异河道所在。
  “康六,你来时可曾发现什么异状。”
  韦练与康六并肩走着,李猊断后。他虽则像平时一样抱臂不语,脸色却不像平时那么阴沉,甚至有些春风拂面的意思。韦练疑惑却又不敢细问案情如此扑朔他是怎么能面带笑意的,该不会是当真死到临头回光返照。而康六也是一脸的生机勃勃,像在密林里找了一晚上人反倒补充了元气。
  奇了怪了。
  “没有啊。”康六用长刀把面前的杂草劈干净。
  “折柳村里的村民昨晚已全被拿下,对着名册清点了人数。除去离乡服徭役的少壮,多是些老幼妇孺。”他说到这里停了停:“对了,确有个人,有些古怪。”
  韦练和李猊同时抬眼,听康六继续喃喃自语:
  “是个半大孩子,瞧着不足十四岁,不在村名册中,听闻他不是东海郡人,乃是荒年的孤儿,收养他的老妇人恰于一年前死了。那之后,他便常牵着狗在心村里晃,说些胡话。我去瞧过那孩子住的地方,一间茅草屋,人跟狗住在一块,脏得很。墙上挂的…都是面具。屋里还搜出来个木鱼,已派人送往御史台查看。”
  康六看向韦练:“昨晚上我赶来时,瞧见他们在做什么奇怪的法事。那怪物也长了个狐狸脸,与面具有八成相似。”
  狐狸、面具、敲木鱼的孩
  童、被挂在破庙四个方位吊死的老者,像极了冥婚的仪式与差点杀死李猊的尖刀。
  这一切都看似无序实则环环相扣,真凶始终藏在幕后,操纵一个个木偶帮自己杀人或是被杀。就像——
  一场厌胜厌(ya一声)胜,古代巫术,流行于汉,是用物品代替人进行诅咒的仪式,近代变体为打小人之类。之局。
  正如《十美图》的死者们都与其生辰八字的时辰有关,其背后的源头与七百年前前流行于汉长安宫廷的厌胜之术极其相似:都是用一些人的死,换来另一些人的活。
  宜王所讲的那个关于屠户女儿与王侯千金的故事虽荒诞不经,细想其逻辑,却令人背后发凉:只要彻底抛弃过往变成另外一个人,就可以偷天换日,把罪愆和孽债转嫁到其他人头上。
  不对。
  昨夜她与李猊有性命之危,康六若真找了一晚上他们,又如何有时间和耐心在折柳村仔细地搜查。他的话和找人的事实之间,至少有一个是假的。
  韦练停步,她手握紧成拳又放开,眼睛紧盯着几步之前的康六,而对方拿着割草的镰刀,还在费力劈砍。
  “康六。”
  她若无其事地开口,像平常一样。
  “我前几日在御史台后厨里腌的肉脯,你最近有没有偷吃?”
  对方没回头,说笑着答:“你腌的肉,我哪敢偷吃?”
  唰。
  密林中风声簌簌。一把刀横在康六的脖颈上,韦练面若平湖、波澜不兴。
  “你不是康六。”
  她盯着那背影,却难以控制地周身升起寒意。
  “御史台后厨只有素食,我从未腌制过肉脯。”
  究竟他们是什么时候起了幻觉,是在林中,还是更早?真正的康六现在在何处,是死是活,他们自己,究竟是人是鬼?说不定,她和李猊也同之前惨死的十三个客商还有那四个吊死的老者一样,早就被幻觉引诱着进了黄泉。
  林中雾气渐渐升腾起来。
  李猊从她身后走到身边,抽刀出鞘时、鄣刀凤鸣般的铮铮声响起,将浓雾般的恐惧驱除些许。
  “是河里的东西。”
  他对她低声:
  “那东西的声音,会扰乱人心智。”他话音未落,韦练的左右两耳就轻轻堵入两个冰凉的耳塞,顿时灵台清明。她心里一震,却想起那是她随身包袱里的玉充耳充耳,玉制,一种随葬品,流行于春秋战国。,原是掘上一个周什么王的大墓时从死尸耳朵里抠下来的,因这东西不好变卖只能留着等在西市里寻个冤大头,不料却被李猊寻出来做了给她临时堵耳朵的东西。
  他是怎么寻出来的?自然是昨夜给她除衣的时候。啊,该死。
  韦练想起昨夜的荒唐场景,倒是神思回归几分,刀身平如秋水,耳边万籁俱寂。没有声响的世界令她感到安全,就像多年前在魏博镇的山间练剑,秋风吹动落叶、在刀尖被切为两半,除此之外世上再无他物。
  而面前的“康六”缓缓转头,露出一张狐狸脸。
  那张诡异的脸上同时拥有兽的面貌和人的表情。若不是见多识广,突然见到定会被吓得魂飞魄散。但韦练纹丝不动,脸上出现了然的神态。
  “是你。”
  在与极邪之物对视的瞬间,她终于连起了之前那些断掉的线索。
  “折柳驿那日翻墙逃跑的狐狸,在崇仁坊那辆凶肆的车上,你和那位‘白大人’同坐。”
  韦练转动刀柄、血痕立即出现在对方脖子上。但“狐狸”脸上毫无惧色,像是没有痛感的假人。但它眼睛里的滔天恨意却是真的,无所从来、却铺天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