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右相大人”唐朝时期,采用“群相制度”,唐玄宗在位45年,共任命了34位宰相,这是因为唐朝在同一时期可以有多个宰相。“三省六部”中的“三省”,即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的正副长官都是宰相,中书省的长官名叫中书令,人们常称之为“右相”,而门下省的长官叫侍中,常称之为“左相”,因为中书令是行政中枢,所以“右相”的权力高于其他宰相。,男人终于抬头侧身,朝上首谦恭行礼,目光却直直看过去,甚至有些冒犯意味:“听闻大人这位故去的千金之生母,乃是扶桑人氏,金阁也是大人为其母所建,而彼氏身故之后,金阁也尘封多年。为何此次死者会在金阁中被发现?另外,三日前,亦有一人于裴府夜宴中失踪,今尸体已找到,且身份已查实,正是失踪之画师秦延年。”
  他手按在矮桌上,目光如炬:
  “秦延年与右相大人的交情,又是从何而始?”
  厅堂里安静得只能听见貔貅滴漏的水声,滴答,滴答。接着铜钟敲响,提醒已经到亥时。他余光扫到角落的滴漏,顿了一下,因为那滴漏边也放着一盏长明灯。而裴相的回答打断了他的思路。
  “吾与秦延年,乃是旧相识。从前在东宫……”他说到这里立刻顿住,继而改口:“在长安时,秦延年的行草、崔好古的横笛、扈三娘的剑舞,并称三绝。可惜后来,他变成了流连南曲平康坊分为北曲南曲,北曲是较高等的场所,南曲多歌肆酒楼。放浪形骸的酒徒。我也从小小的七品翰林,变成右相,但实则高处不胜寒,因此常在家中宴请故友。谁知横遭变故、我实在不知他就是为此次皇子
  纳妃画像的画师,若知道,绝不会请他至家中饮酒。”
  他假装没听到“东宫”两个字,继续问下去。
  “敢问,这长明灯。”他手指向角落的灯烛,而裴相表情微变,但很快用笑容掩饰:“喔,李大人是在金阁中看见那些灯了罢,说来奇怪,吾也不知为何会摆成那般阵法。此灯自吾高祖以来便在府中常备,因它防风聚光,图个方便而已。”
  “防风聚光。”
  他喃喃自语,若有所思。裴相举起酒杯,饶有兴味地看他。
  “不过,裴某对李大人也有一问。李大人为何几次来查案、都未曾碰过府上烹调的肉?这道五羊烹,可是长安难得的。”
  他目光只落在金盏里漂浮的肉汤一眼,立即挪开,语气冷淡。
  “在下年少时,见过吃人。从那之后,便不再食肉。”
  裴相啊了一声,目光瞬间黯淡,脸上的笑容也几乎不能勉强挂住。
  “在何处?裴某倒未曾见过,许是谣传。”
  “衢州。”他看向上首的宰相,目光如刀:“右相大人未见过,也应当听过白拾遗的《轻肥》。”
  上首的人不说话了。
  他的回复,等于是在打宰相的脸。长安被乱军攻陷之后,一度天下人传唱的诗,便是那首《轻肥》。
  夸赴军中宴,走马去如云。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摘自白居易《轻肥》,中间诗句有缩略。
  “唔。”
  右相沉吟。
  “不过,右相大人无须挂怀。”他又行礼,嘴角挂着公事公办的笑:“如今长安已平定,圣上勤政爱民,假以时日,天下归心,此等惨事,想必不会再发生。”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外通传,接着有人进来禀报,说随李御史一同来的那个仵作已出了金阁。男人眉毛微挑,这才不到半个时辰,韦练竟已画完?未等他作反应,上首的宰相就大手一挥,仿佛是为缓解方才的尴尬似地,豪爽道:“请进来,赐酒!”
  “右相大人。”他立即起身推辞:“仵作乃是市井之人,身份鄙陋,不可与右相同宴,恐进退失矩。”
  “无妨。”对方很大度地笑:“实不相瞒,裴某虽不才,却也爱结交贤达。这朝上有一半公卿,当初布衣时便是裴某府上的门客。”
  见他炫耀起朋党,男人眉心微蹙,但面色不见嫌弃,只能拱手称谢,还没来得及再想别的借口推辞,就听见屏风外传来脚步声,原来已是裴府的下人将韦练请进了内室,而她一进门,就闻见内室酒气熏蒸,他正面朝上首站着,一幅谦恭相。
  不用看,他都能想象到韦练鄙夷的神色,暗中捏紧了拳头。待回身时,却看到她悠然自得地坐在自己身旁被赐的座位边,已经开始自顾自斟酒。
  他心里的火又被拱起来:“快行礼,谢过右相大人。”
  她眉毛抬都不抬,像个木偶似地站起来,很勉强地行了礼,又极僵硬地开口。
  “谢过右相大人。”
  而上首的人却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
  “李御史,你带的这个仵作,倒比你有趣多了。”
  在裴相的吩咐之下,美人又出来斟酒。男人从始至终未曾动筷,鼻尖闻到肉汤的香气而脸色愈来愈白。直到酒过三巡,裴相终于开口。
  “敢问这位……金阁一案,查得如何?”
  男人放下酒杯,手暗中按在腰间障刀上,目光看向韦练,示意她不要胡说。
  而对方却在慢条斯理地擦嘴,接着打了个酒嗝,最后才抬眼,连余光都没有给他一个眼神,径直看向上首的宰相。
  “真凶不在裴府。”
  她笃定道。
  “请裴相安心。明日便可出府,回朝议事。”
  ***
  车行在官道上,路不平,上下颠簸,而他脸色愈来愈白。韦练却一脸好奇地趴在马车边,往外头张望。
  “原来宵禁时分在朱雀大道上行车是这等滋味,不愧是掌管南衙十六军的右相,比御史台有排场。”
  他没心情骂她,一半原因是方才她宴席结束时那句真凶不在裴府让右相心情大悦,让两人得以带着证物安然脱身,另一半原因是他自己。
  闻多了肉汤气味,他已经几乎支撑不住。而身旁韦练抱着的食盒里,还装了她腆着脸向裴相要求带走的五羊羮。
  “此前我觉得你是个狗官,但今夜你所为却让我有所改观,或许,你也有像人的地方。”
  韦练背对着他开口,压根没看见他煞白的脸色。
  “我在金阁画图时,听来送饭的侍卫说,是你嘱咐给我送姜汤、胡椒与羊肉。我平生头一回吃到胡椒,听闻此物价贵,想必,你也确是有用得上我之处。我韦某”,她清了清嗓子:“国士遇我,国士报之。若你当真没有害过秦叔,你我之前的龃龉便一笔勾销。”
  她说这番话颇花了些勇气,像野猫吃了顿不错的饭,在勉强向人示好。说完,耳朵竖起来,却没听见他的回应,只听见车轱辘碾过石块的声音,咯噔,咯噔。良久,身后的人终于开口。
  “滚下去。”
  “什么?”
  她回头,看见他按着额头,面色白得可怕,但更可怕的是眼神,仿佛她是什么脏东西。
  “我说,滚下车。”
  韦练惊得心咚咚跳,随即眼眶微红。但这委屈一闪即逝,她以最快的速度叫停马车,随即就窜没了影。
  她下车后,他迅速向后靠在车壁板上,吩咐车夫快马加鞭。好在御史台就在不远处,他下车后撑着走进亮着灯的地方,接着俯身撑墙,便在水沟边呕吐起来。
  不知这么吐了多久,余光里晃晃悠悠出现一盏纸灯,是值班的康六。
  “大人又闻着肉味儿了?在裴府?”
  他轻车熟路地从腰上解下水壶递给他:“大人上赶着去跟那腌臜老儿打交道是图什么,我看那些尸位素餐的世家子,没一个好东西。”
  男人不说话,仰头灌水漱口,仿佛要把肠子洗净。康六皱眉看着他,待他终于能正常说话时,眼角尚带着血丝。
  “带两个人,去朱雀街与崇仁坊所连的那几处,去找韦练。她手里有证物,务必一起带回。”
  “谁是韦练?”
  康六纳罕,接着恍然大悟:“哦,白天那个麻雀,怎的,没同大人一车回来?她没在裴府闯什么祸吧?”
  男人不言,好像懒得说,又像连提起这个名字都觉得心烦。而康六已经识眼色地退了,临行又担忧看他,见男人抬起手比了个手势,康六就停住脚步。
  “算了,我与你同去。”
  第6章 ☆、傀儡词05
  暗夜无人,抱着食盒、穿仵作衣裳的小个子在崇仁坊的小巷里灵巧穿梭。她夜视能力极佳,凭借多年在墓道里穿行的经验,加上月光,黑暗里,周遭的一切于她如同白昼般清晰,她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到某个简陋棚屋,长短相接、敲了数下,不多时,里面有警惕的声音传出,是赵二。
  “谁!”
  韦练声音有点生气,还有点委屈。
  “你韦十三姑奶奶。快开门!”
  门咣当一声打开了,赵二像条久等的看门狗似地扑出来一把抱住她。韦练有点吃惊,但先把食盒小心翼翼递给他,然后叉腰开始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