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钱盛东正倚着办公椅打电话,他指了指手机,又示意她先坐。
  大概是在谈工作,陈郁青等了会儿,他方挂断,把手机搁下,挪挪椅子,笑了下问陈郁青:“小陈,最近工作怎么样?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语气倒比上次温和许多。
  陈郁青下意识警觉起来,虽不懂钱盛东莫名其妙问她这话的用意,但总觉不对劲,便斟酌着回他:“挺好的,钱总。”
  钱盛东敲敲桌子,没说话,反拿起桌上文件翻了起来,边翻边问她:“小陈你来公司多久了?”
  她顿了几秒:“四年多——”
  他重复一遍“四年了”,又说:“这几年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应该也清楚。按照章程,助理转正都要一两年,更别说公司的最低学历要求是本科——”
  陈郁青愣了愣,她看向办公桌后的这人,有些猜到他的用意,却不肯相信。她低头想了会儿,掐着掌心,笑道:“——钱总对我的恩情我一直记着的。钱总,你有话不妨直说。”
  钱盛东许是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竟有些迟疑起来,苦笑道:“本来我和李经理商量让你参与英国的项目,就是想让你接班,老李对你的工作能力也比较认可。不过——”
  他停了停,问她:“你们组是不是有个叫张翔的?”
  “上个月刚离职。”
  “我也不瞒你,上周总部那边收到他的实名举报。”他继续说,“——分公司在人员提拔方面存在严重作风不正问题。你我都晓得,没影的事。但你的学历和晋升速度摆在这儿,不是我辩解两句,总部就能相信,也要考虑实际的影响。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
  钱盛东让她回去休息几天,考虑好再给他答复。年假加上没调休的加班时长,够她休半个月的。
  钱盛东给她的选择,要么调岗去行政部,要么他争取给她“n+1”的补偿。调岗肯定不行,别说她不愿意,行政部是没有提成的,她合同上的基本薪资才五千块。说白了,还是想让她走人。
  陈郁青没怨钱盛东。讲老实话,要是她处在钱盛东的位置,怕要做得比他更狠,哪个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可她到底没有心思再认真工作。
  陈郁青从公司出来,费力在周围转了一圈,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她那个房子,其实搬来闻临这里没多久她就退租,空着浪费钱可不是她会做的事。韩丽那儿也不能去,平白无故让她担心。至于闻临家,她嫌烦,这男的肯定要问东问西的,不想跟他说话。
  陈郁青在路边买了束菊花,三十块钱,包装得漂漂亮亮。又拦下辆出租车,告诉司机去隐山墓园。
  今天是个大晴天,但不是清明节或者什么特殊日子,墓园人很少,停车场都见不到几辆车。司机嫌晦气,刚把她放下,就迫不及待将车开走。
  她每年都来这里,轻车熟路。哪条路,哪个区域都记得清楚。古柏区5排18号。
  没想到墓前竟有人。
  陈郁青始料不及,想躲。然而对方人多,早看到了她。
  她僵在那儿踌躇不前,天不怕地不怕的,当下竟怯场起来,手足无措,尴尬到极点。
  还是站在最前面,颇有气质的中年妇人侧过身:“来都来了,你过来吧。”
  他们一大家子,男的女的,除了中年妇人,其他人瞧着不过比她大几岁。他们盯着她不吭声,陈郁青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手里花束险些让她抠烂。
  她低垂着头,望向墓碑,见了上面熟悉的人,鼻头一酸,想哭。可这里就她最没资格,咬唇生生忍住,只觉心里再难受不过,却连丁点儿情绪都不能露出来。
  “你今年怎么来得早了?还没到忌日。”
  中年妇人一开口,便让陈郁青怔住。她每年都等忌日后几天才来,怕碰到他们,没想到他们竟早知道。
  “正好休假,就——”她嗫嚅着,有些说不下去。
  女人同她说话,语气疏淡,听不出喜怒:“也巧,今天是他六十冥寿,你去磕个头吧,不枉你喊了他那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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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是非曲直
  在这些算不得友善的目光下,陈郁青那些糟糕的、狼狈的过往几乎无所遁形,丝毫没有可以反驳和挣扎的余地。可哪怕面对讥讽,陈郁青也认了。
  她走上前,把菊花放在离墓碑最远的位置,几乎就摆到路边,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没打半点折扣,额头磕得通红,甚至透出血丝来。
  起身时有些吃力,腿疼,又不好直接扶着墓碑,她正为难,顾不得形象要从地上爬起来,倒被人牵了牵。
  是那中年
  妇人。
  陈郁青仰头,略感讶异,但还是借着她的手站起来。
  在陈郁青来之前,祭奠已经结束,人群中有人喊了声:“姆妈——该走了。”
  女人抬手,道:“先到停车场子嘞,吾过一歇来寻。”
  其余人看看陈郁青,窃窃私语几句,到底没多做停留。不多会儿就走到前面,下台阶,拐弯绕出了这片区域。
  她和女人,这样的关系,无论放在哪儿,都属于水火不容的——她是丈夫在外面女人的孩子。见面不干仗已经是罕事,更别说还能这样心平气和地面对面站着。
  “钱我都收到了——”女人说话。
  这些年,她的银行账户每个月都能收到一笔转帐款。她不缺那点钱,就是咽不下这口气。陈星巧跑路后,她都没指望真的能把钱要回,没想到陈星巧那贱货倒生了个有骨气的。
  陈郁青沉默点头,本来也不知道说什么。债主么,面上的债算是还清。
  女人问她:“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陈郁青怔了怔,估摸不准她的想法,可看她的脸色倒还正常,于是想想回:“蛮好的。”
  又强调一句:“我结婚了,在公司上班。”
  这话有些过于刻意,没什么必要。陈郁青也不清楚自己的意图,是要向面前这女人证明她终归和陈星巧划清界限,规矩做人吗?也不尽然。她不在乎的。
  女人“嗯”声,两人站在墓前,不言不语好一会儿。良久,女人长叹口气:“你也不容易——”
  “对不起。”除了这话,陈郁青不知道说什么好。
  女人却摇头:“你没有对弗起我。我后来也想通哉,就是你姆妈,我其实也没什么好怨的。对弗起我的,是他。我们结婚二十几年,外头啥人不眼热?夫妻和睦,有囡有儿,这么多年没红过脸。讲句实在闲话,他刚死那会儿,我是真的不想活了,横竖孩子们都大了,想跟着他一道去。还是孩子在我面前哭着求我,我才收了寻死的念头,几年都缓不过来。哪晓得,他人都烂泥里了,人家突然告诉我,他在外头还有个家。你说,这事谁能忍?他让我活成了笑话——他要是还活着,我肯定不饶他,可是他死了,你让我去怪谁?”
  陈郁青心不在焉看着墓碑,压根没仔细听她说了什么。
  两人本来就不是同一个立场。
  沉睡着的这个男人,在女人心里,是世上最卑劣的人,背叛家庭,对不起妻儿。可陈郁青永远都记得,大夏天里,男人曾满头大汗在楼下帮她修脚踏车。
  即便这份感动是从旁人那里偷来的,她也管不着。真要分个是非曲直,对她来说太沉重了。
  女人跟她说这些,未必就真的就想从她这儿得到安慰,纯粹只是情绪发泄而已。有些话,就算对着子女也没法说。
  陈郁青懂,因而也只把自己当作个木桩似的站着。
  女人絮叨了几分钟,终于安静下来。
  她没再看陈郁青,往出口的方向走,走了两步,又停下,头也不回道:“下次别再偷偷摸摸了,想来就来。”
  陈郁青看她,憋了半天的泪终于顺着面颊滚落。一颗一颗,砸在石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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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郁青没告诉闻临自己丢工作的事。
  连续两天不用他接送,早出晚归,投了二十来个简历,都跟石沉大海般。
  近来正是毕业季,僧多粥少,找工作本就不容易,何况单看她的学历和薪资要求,人事怕是只当作笑料。她降低要求,将期望薪资降到一万块,也依旧无人问津。
  社会就是这样残酷,不是你有几分几两,别人就肯用你,总要掂量掂量。
  至于提高学历,陈郁青不是没想过,实际的问题摆在那儿,没高中学历没法成人高考。去参加十几门课的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她哪有那个精力。
  心里的预期值愈来愈低,陈郁青甚至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实在不行,等这些天的“带薪休假”结束,她就厚着脸皮还去原公司上班。她反正不怕丢人的,行政就行政,总比失业强,后面再慢慢打算。
  可见人算赶不上天算,命中注定的,现在工作丢了,提成也没戏,她这么一番折腾,都不知道为了什么?白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