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你想剪个什么发型?”简护士问。
  “就、就稍微修一下发梢就好。”郁霖说,“千万不要剪多了。”
  “那我开始了,别乱动啊。”
  郁霖视死如归地闭上眼,点点头。
  “怎么样?”片刻后,郁霖走到正在看电视的小雪和纪风面前,忐忑地问。
  由于精神病房里不能有镜子,所以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
  纪风和小雪沉默地看了他半天,发出爆笑,笑得连话都说不出来。郁霖被笑得心慌,跑到窗户边上,想看玻璃上的倒影,无奈外面太亮了,什么也看不见。
  “其实挺好看的。”纪风憋着笑说。
  “对,很精神。”小雪附和道。
  “就是……配上你这身条纹衣服吧,特别像正在劳动改造的。”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趴到了桌子上。
  郁霖摸了摸自己的发茬,感觉手掌在滚钉板,说好的稍微修一点呢?
  不过纪风笑归笑,却忍不住偷看郁霖的背影。
  这人,刚遇见的时候瘦得经不住风吹,头发乱蓬蓬地搭在头上,活像个拖把,但凹陷的脸颊又有点像骷髅。但现在……在自己陪着吃了几个星期的饭之后,身形挺拔了一些,脸颊也饱满起来了,虽然还是瘦,但不再是难看的瘦,而是清秀的瘦。现在剪完头发之后,更精神了。
  这越看越顺眼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郁霖回到桌子上坐下,纪风马上起身去看其他正在理发的病友,她感觉自己的脸颊在莫名发热,心脏也如擂鼓般狂跳。
  六病区收拾一新,病人们剪头、洗澡完毕,也换上了洗干净的新病号服。
  接下来,是每年过年必不可少的环节——包饺子。当然,剁饺子馅这么高危的活动,不可能在病区里干,护士们各自在家准备了不同口味的馅料,带到病区给病人们包。
  电视里放着《武林外传》郭芙蓉包饺子炸厨房那集,病人们在活动大厅里热火朝天地包了起来。这种老少咸宜又充满年味的活动,平时再懒散的病人也被调动了起来。
  纪风熟练地用筷子挑起一小坨肉馅放进饺子皮里,用食指蘸上水在饺子皮边缘划了半圈,随后将饺子皮对折,熟练地捏出了六个褶。她在心里默念:六六大顺!
  小时候,纪风每年都跟林慧栀和纪平一起包饺子,他们俩包,纪风在一边玩面团,或者做出各种奇形怪状的春卷、包子,就是不会老老实实地包出饺子。那时,纪平和林慧栀总是慈爱地看着她,任由她弄出个什么来都说“小风真厉害、真聪明”。
  这些遥远的温馨碎片突然在眼前闪现,让纪风有点恍惚:原来在自己小的时候,这个家也是有过好时光的?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俩懒得包饺子了,总是从爷爷奶奶那里拿现成的?这些改变,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的呢?
  张阿姨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还以为你十指不沾阳春水呢,居然还会包饺子?”
  纪风回过神,自己刚才又穷思竭虑、刨根问底了。
  乔淳反复提醒过,不要追问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坏的,因为问不出答案,应该问怎么才能让它好起来。
  纪风得意地挑挑眉:“比比看,我们谁包得快。”
  张阿姨应战,两人一人拿了一垛饺子皮,开始拼手速。这桌其他人也不包了,专心看热闹。
  半小时计时结束,姜还是老的辣,张阿姨以十个饺子的数量差距领先,赢了纪风。郁霖和小雪起哄鼓掌,大家都笑得很开心。
  第一锅饺子出炉,热腾腾地一盘盘饺子端出来,这是走到哪儿都断不了的人间烟火。
  纪风、郁霖和小雪坐在一张桌子上,一起吃饺子,看《武林外传》。
  纪风问:“你们新年有什么愿望吗?我先说,我要好起来,还要考上好大学。”
  郁霖被饺子呛住,咳了几声。纪风顿时紧张,还以为他又发病了。
  “没有没有,”郁霖摆摆手,“饺子太烫了。”
  “我希望能买一把自己的吉他。”小雪说。
  纪风惊讶:“你还会弹吉他?”
  “以前有一把旧的,从垃圾站捡回来的,我自学了很久,后来被家里人砸了。”小雪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今年我要给自己买一把新的!好的!”
  “等我们出院以后,你一定要弹给我听啊!”纪风说。
  小雪点点头,又问郁霖:“你呢?”
  纪风也期待地看向郁霖。
  郁霖想了半天:“我希望……能长点肌肉。”
  “就这样啊?”纪风有点失望。
  郁霖捍卫自己的心愿:“这很不容易好不好!”
  三人叽叽喳喳说了起来。
  这时,护士长突然出现在他们桌前,敲了敲桌子:“小雪,你家人找你。”
  小雪茫然地看向走廊,玻璃门外,两个穿黑色羽绒服的中年男人正像猎狗一样盯着他。
  小雪浑身战栗起来。
  第37章 ☆、37天是不是再也不会亮了
  “我们是章杰豪的家长,要带他出院,你们把手续办了。”脸色黑里泛红的高个男人站在护士台说。
  护士长从没见过这两个人,有些戒备但礼貌地问:“你们是他什么人?”
  小个子男人说:“这是他大伯,我是他小叔,他爸爸走的早,一直是我们在管他。”
  “那你们对他住院的这个情况了解吗?”护士长问。
  “不了解啊!我就是要问你呢,你们医院在家长不知情不同意的情况下,把我们孩子关在这里,这是违法的知不知道!我要告你们!”
  小叔嗓门越来越大,护工和保安都赶了过来,紧盯他们的一举一动。
  护士长什么场面没见过,丝毫不怵:“他是自愿住院的,我们医院的操作流程不存在任何违法违规的地方。”
  大伯比他弟弟要沉稳一些:
  “我弟弟走得早,小豪是他唯一的儿子,我们兄弟俩一直把他当自己亲生儿子来养。但他去年一声不响就从家里跑掉了,我们急得要命,都去公安局报案了,人家说他这不算失踪,不给立案。我们俩又跑了许多地方,大海捞针一样到处找他,生怕他出什么事情,将来我也没脸见我弟弟了。老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们找到他了。你也体谅一下我们做家长的心情,谁能受得了看孩子被关在精神病院?”
  护士长叹了口气,这种又讲礼又没理的人最难对付:“他不是被关在这里,是在住院治疗,他的抑郁症和性别错乱很严重你们知不知道?”
  “什么性别错乱!”小叔怒拍桌子,“那都是看网上的东西把脑子看坏了!他是我们老章家的独苗,必须跟我们回去。我警告你们,不要为挣钱黑了心!”
  护士长已经不想再说了:“我刚才已经问过小雪……小豪的想法了,他不愿意见你们,今天探视时间也已经过了,要不然你们今天先回去,毕竟大过年的。这段时间我们也多劝劝他,等下次探视时间你们再过来,好不好?”
  另一边,活动大厅里,郁霖和纪风紧张地围着小雪。小雪浑身绷直,面无血色,刚才还热闹欢欣的过年氛围骤然散去。
  纪风小心翼翼问:“这两个人……是欺负你的人吗?”
  小雪摇摇头:“欺负我的那个人是远房亲戚,已经死了。他们是我的大伯和小叔,对我还不错,我爸死了之后,我上中学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他们出的。”
  纪风刚松了口气,又听小雪接着说:
  “不过他们对我好,除了亲戚情分之外,更因为我是他们家这一辈唯一的——男丁。”
  小雪把重音放在“男丁”
  两个字上,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我大伯生了两个女儿,我小叔是弱精症,没生孩子,他们都把我当成自己儿子,指望我给他们老章家传宗接代,还要给他们养老送终、扶棺摔碗。所以,他们不可能接受我现在的样子。”
  郁霖轻拍他的肩膀安抚:“医院不会让他们把你带走的,别怕。”
  虽然嘴上这么安慰,但郁霖心里也一点底都没有,他紧张地看着走廊。
  精神科科室主任和医务科值班的马主任都赶到了六病区,小叔见领导来得多,反而更亢奋,掏出手机点开拨号界面:
  “我现在就报警,你们非法扣留未成年人,监护人来了还不放人,简直无法无天了!我侄子一个好好的男孩,要是被你们治得不男不女,我跟你们拼命!”
  马主任急了,他可不想在大年三十闹出事故。眼看小叔按下了“110”,就差按通话键了,马主管赶紧给护士长递眼色:“去把病人叫出来。”
  护士长着急:“我已经问过病人意见了,他不愿意见,强行让他出来见面会影响病情的!”
  小叔气急败坏地按下了通话键,马主任伸手想拦,小叔捂住电话。
  “怎么的,你还要拦着报警?你黑社会啊!喂,警察吗?我要报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