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单程四个小时的车程,被压缩的睡眠,统统不在林慧栀的考虑范围内。她在乎的只有……
  “你不回来,人家母子两个可殷勤得很,要不是我拦着,那个何纪恩都要住到病房来了,他还对我讲什么,‘阿姨,你年纪大了,姑娘又在外地,我理当多尽尽心的’,你说说,一点脸都不要了……”
  林慧栀愤怒的叙述声中,纪风却在数地上的烟头,甚至想捡一根起来尝尝。
  烟到底是什么味道?为什么这么多人着迷?
  为什么有人五十多岁了,还沉浸在争宠的戏码里不能自拔?
  放在十年前,纪风会说:妈,你离婚吧。
  放在五年前,纪风会说:妈,你来上海跟我住吧。
  但现在的她开口打断了林慧栀的抱怨:“我有会,先挂了,你自己也多注意身体。”
  这两株有毒的藤蔓互相撕咬了大半辈子,纪风被缠绕其中,几乎窒息。从前她想把他们扯开,自己却被毒刺扎了满身的血窟窿。后来她生出了双腿,拼命挣脱出去,却难免被毒刺刮带下血肉来。
  但无论多痛,都不可能回头了。
  夜晚,华灯初上。
  郁霖独自走过梧桐区狭窄的街道,路边的小餐吧和咖啡馆大多亮着暖黄色的灯光,将街道点缀得醉人。
  他顺着手机上的定位,拐进了一家门面很狭小的酒吧,门框边粉红色的灯牌写着:freebar。
  沿着一人宽的楼梯走上二层,音乐声渐渐入耳。酒吧大厅里坐着三四十人,场子很热,却不吵闹,大家在专注地听台上歌手表演。
  舞台上,一个长发长裙的女歌手,正抱着一把吉他动情地唱着,她声音宽厚,别有一番韵味。
  服务员将郁霖引到大厅一侧预留好的位置上,并给他上了一杯酒。台上的女孩捕捉到他的身影,给他递了个眼神。
  郁霖举起酒杯,对她笑了笑,轻轻抿了一口酒,靠到沙发上,专心听她唱《虚拟》。
  “你是我朝夕相伴触手可及的虚拟,
  陪着我像纸笔像自己像雨滴,
  看着我坠啊坠啊坠落到云里”
  ……
  一曲罢,郁霖和观众们一起鼓掌。
  主持人上台串场:“谢谢小雪的表演,接下来的嘉宾是一支新锐乐队……”
  小雪走下台,放下吉他,径直朝郁霖走过来,长裙在桌椅间摇曳。
  “怎么样,好听吗?”她问。
  “好听。”郁霖答道。
  第21章 ☆、21章饮雪
  酒吧灯光昏暗,台上乐队在唱一首安静的歌,很适合聊天。
  郁霖和小雪碰杯,问她:“怎么突然来上海了?”
  “想你了呗。”小雪笑眯眯说。
  “少来这套。”
  “切,没劲。我们星光少年最近在上海办募捐活动,我就跟过来了。”
  小雪四年前加入了这个关注青少年心理健康的公益组织,跟着组织在全国各地跑。两人上次见面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但日常联络倒是没断过。
  “待多久?”
  “半个多月吧,”小雪答道,“你怎么样,大老板,健身效果不错嘛,给我捏一捏。”
  小雪说着朝郁霖的胳膊伸出毒手,郁霖微微侧身闪过。
  “啧,还是那么无聊,白瞎了这副好身材,”小雪挑了挑眉,示意郁霖,“那边有几个女生偷看你好几眼了,要不要我邀请她们过来一起喝。”
  小雪说着作势要往那边走,郁霖忙拽住她:“别!”
  小雪噗嗤一声笑出来,重新坐好,问:“怎么着,终于有对象了?”
  郁霖抿了一口酒:“暂时还不算有吧。”
  小雪惊诧,她原本只想逗逗他,这人形单影只十年了,没想到真的会有情况。
  “谁?是你那个合伙人吗?”小雪眼中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不是,”郁霖顿了顿,接着说,“等到合适的时候,我带你去见她。”
  “来真的?”小雪更好奇了,“那你抓紧啊,我下个月就走了。”
  两人聊起工作、生活上的事情。主要是郁霖听小雪骂全国各地遇到的各路奇葩,郁霖则偶尔讲讲创业中的种种麻烦。
  虽然在微信上时常聊天,知道彼此的近况,但面对面说话时,对方抑扬顿挫的语气、骂人时鲜活的表情,都是手机
  屏幕无法替代的。
  两三年时间,足够一个人发生很大的变化,即便是挚友,也得实时刷新对方在自己大脑中的数据库。
  两人一直聊到酒吧打烊,小雪还想买瓶酒带回去继续喝,被郁霖制止了。
  郁霖扶着脚步踉跄的小雪下楼,她眼睛喝得红红的,东倒西歪。
  “你知道吗,我看到那些小孩子,真的好可怜,跟我们当时一样可怜。不对,比我们还可怜,我们好歹住院治疗了,很多人连去看病的机会都没有……”
  小雪颓然靠在一棵梧桐树上,眼神空洞。
  “我每次看到那些帮不了的孩子,心就像被刀割一样,我什么都做不了……”
  郁霖的心也重重沉了下去,他两手扶住小雪的肩膀,认真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你已经做了很多了,没几个人有你这样的勇气,我们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敢。而且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榜样。”
  小雪的眼泪突然涌出来,她看着郁霖,眼神里是深深的悲伤。
  “为什么过了十年,事情一点改变都没有呢?你知道吗,我昨天从机场打车过来,那车居然是无人驾驶的,科技发展得那么快,连车都能无人驾驶了,但小孩子们好像比十年前更痛苦了,这不荒谬吗?”
  “我今天见了一个小女孩,她在学校住宿,居然整整一个月没有拉屎!她们每一天每一分钟都被规划得密不透风,课间十分钟不够,午休时间不能随便走动,她就一直憋着,憋到后来想拉都拉不出来了,现在在消化科住院……这个世界是不是疯啦?”
  “他们问我的那些问题,我都答不上来。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好多孩子连自救的念头都没有,我想帮他们,但跟他们之间像是隔了一层冷冰冰的玻璃,怎么都走不到他们心里去……”
  小雪边说边哭,郁霖除了扶着她,什么都做不了。
  十年前小雪出院之后,先是四处流浪,在酒吧和街头卖唱、在奶茶店打工,几年下来攒了一笔钱,加上从郁霖那里借的十万块,给自己做了变性手术,身份证上的名字也从章杰豪正式变更为章饮雪。
  郁霖知道她每一步的艰辛和挣扎,也发自内心为她的改变而高兴。但当他知道小雪要去青少年心理健康公益组织工作时,郁霖的第一反应是阻止。
  为什么要回头看呢?往前走不好吗?
  但小雪当时说:如果我不做这件事的话,我不知道自己忍受那么多痛苦活下来有什么意义。
  郁霖把小雪送回了她住的宾馆,随后回家。
  四月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在他身边蹭来蹭去嗅个不停,好像在指责他喝酒还晚归。
  “好了好了,我去洗澡,别闻了。”
  冲完澡出来,四月已经趴垫子上睡着了,郁霖却睡不着。他回到卧室,从书架最里侧抽出一本厚厚的书。他翻开书页,从里面找到了一张a4纸。
  放得时间太久,纸张已经有一点泛黄,但上面的简笔画还十分清晰。
  画上有三个小人,寥寥几笔,特征却勾勒得很清晰,让人一眼就认出是谁。
  左边是蜷缩成一团的小雪,中间是一脸抗拒地看着餐盘、瘦骨嶙峋的自己,右边是捧着一本厚厚书籍的纪风。
  把画翻过来才发现,背面同样位置也画着三个人,但和正面状态截然不同。
  在背面,小雪成了一个长发长裙的女孩,被一朵鲜花包裹着;郁霖身材像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正举着一把杠铃;而纪风站在领奖台上,捧起一座不知道是什么的奖杯,一脸真心的笑容。
  右下角有小小的落款:jf。
  这是纪风在绘画治疗课上的杰作,当时治疗师让大家画出理想中的自我,纪风画了他们三个人,还别出心裁地用了正反画的形式。
  从那时起郁霖就坚信她是个天才。
  时隔多年再看,郁霖还是会为她的才华惊叹。她对人物特征的抓取、线条的概括能力,完全是一种天分。
  现在想来,自己和小雪似乎都实现了画上的期待,小雪彻底成为了女生,自己也练出了一身肌肉。
  那你呢?
  郁霖手指轻轻抚过画上的纪风。
  你捧起属于自己的奖杯了吗?
  第22章 ☆、22樱花树下的你
  四月,樱花盛放。
  满树的粉红花朵,漂浮在湛蓝的天空下,如同一朵朵粉色的梦幻云霞。
  被樱花树包围的中央绿地上,已经布置好了各种活动设备,障碍桩、匍匐网、跑道,等等。
  此时时间尚早,芫芫正紧张地确认各种活动设备,纪风则与几位摄影师确认拍摄要求。这么大活动光靠她们两个人肯定不够,纪风还从活动公司外聘了七个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