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在一堆儿童读物中,纪风找到一本没了封皮的《活着》,她想起这好像还在学校列的推荐读物里,那就它了。
  另一边,小范医生正在组会上向杨主任汇报纪风的情况。
  “只吃安眠药?”杨主任问。
  “对,她认为自己只有失眠问题,没有精神问题,所以只肯吃安眠药,”小范医生答道,“护士长建议可以把药放到饭里。”
  杨主任思考着:“这个孩子的性格非常倔强、要强,从她在病情这么严重的情况下保持原来的学习成绩就能看出来。这样的孩子,我觉得她是宁肯被强迫,也不想被欺骗。而且她非常聪明,不同药物的副作用不一样,我想她应该能猜出来。她原本就对精神病院很警惕,对我们也不信任,一旦发现我们在骗她,将来想要建立信任就更难了。”
  “那药怎么办?改用注射吗?”
  “这样吧,前几天先让她适应一下,允许她只吃安眠药,你趁这几天时间跟她深入沟通,搞清楚她过去的经历,看看症结到底在哪里,好决定之后的治疗方案。”
  得知自己被特批可以只吃安眠药,纪风有种抗争胜利的得意。她用一整天的时间看完了《活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活着太他妈苦了!
  作者的话
  跄跄春河
  作者
  05-01
  本章又名《精神病院规则怪谈》放假啦~求票票求评论
  第8章 ☆、08紫色眼珠
  “呜……呜呜呜……”
  黑暗中传来若有若无的凄惨哭声,像一条冰冷的蛇,钻进纪风的耳朵,让她毛骨悚然地惊醒。
  是谁?谁在哭?
  纪风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打开灯,但精神病院的照明灯是统一调控的,没法自行打开。她攥紧被子,黑暗让恐惧无限放大。她不敢下床,只能用被子捂住头,蒙住耳朵,祈祷药效赶紧把感官吞噬。
  前两天刚开始吃药的时候,几乎吞下去就昏迷了。但也不知道是身体适应了,还是觉补够了,今天吃完药躺下之后,意识浮浮沉沉的,就是不肯沉到底,所以才会听到哭声。
  又或许,哭声每晚都有,只是自己第一次听到?
  这两天里,纪风过着规律到可怕的日子。起床,洗漱,吃早饭,看书,吃午饭,睡午觉,起床,看书,吃晚饭,吃药,睡觉。她看完了《活着》《夏洛的网》和《小王子》,但时间还是漫长到难以打发。
  窗外太阳升起又落下,纪风想伸手去感受外面的温度和空气,可隔离病房的窗是封死的,她只能触摸到冰冷的玻璃,就像一块电视屏幕,在给她播放日升月落。
  原本因为充分休息而平静下来的心情,又被这阵哭声搅得一团糟。纪风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高三上学期还没结束,教室黑板旁边的高考倒计时翻到第几天了?大家应该都在埋头苦学,为期末联考做最后冲刺吧?元旦假期后,自己没有回学校上课,同学们会怎么想?估计是“太好了,那个神经病终于走了”吧。
  为什么出问题的人偏偏是我呢?难道我还不够努力吗?还是我太脆弱了?
  ……
  一夜不宁。
  第二天上午,简护士喊纪风去心理咨询室,小范医生给她安排了个体治疗。
  “你昨天晚上……有没有听到有人哭?”纪风问。
  “我昨天没值夜班,不过在这儿有人哭太正常了,”简护士说完,感觉纪风脸色不太好,又找补了一句,“都是病人,发泄一下情绪,你别害怕。”
  纪风更害怕了。她坚持不穿病号服,简护士也懒得多说,带她出门了。
  这是纪风上次逃跑失败以来,第一次踏出病房门。上次满脑子都是如何逃跑,这次她终于有心思观察周围的环境。
  和想象中冰冷阴森的氛围不同,病房走廊是马卡龙配色的,墙面上画着粉色和蓝色的波浪,上方还挂着各种绘画、手工。纪风不禁恍惚,自己进的是精神病院还是幼儿园?
  见她好奇,简护士随口介绍道:“这都是我们病人在艺术治疗课上的成果,很有意思吧?”
  纪风顿住脚步,目光被墙上一副色彩浓烈的画作吸引。画面上只有一只硕大的眼睛,眼珠是紫色的,里面从内而外漾出一圈圈波纹,闪耀着金光,好像有一颗太阳蕴藏其中。但眼角流出的泪水却是一颗血珠。
  这幅画中蕴藏的巨大能量和悲伤,将纪风死死慑住,无法挪动脚步。透过这幅画,她好像看到了当初那个病人的眼睛。她在美术课上也看过不少世界名画,它们或美丽或新奇,却没有一张能让她感受到如此强烈的生命力。
  直到简护士出声提醒,纪风才回过神来往前走。但她忍不住想,这个人生了什么病?在这里住了多久?后来出院了吗?
  这时,不远处的大厅里突然传来充满活力的音乐声,好像学校里运动会方阵入场的声音,纪风一惊。
  “这、这是什么声音?”
  “是病人们在跳操呢,每天上午下午各一次。等你去了普通病房,每天也要跳的。”
  说话间,纪风跟着简护士走到了活动大厅外。这是一片很开阔的空间,一侧是类似食堂的铁皮桌椅,墙上挂着大电视,另一侧是几张乒乓球桌,中间有一片空的活动区域。靠近走廊这侧是半玻璃墙,方便医生护士监察情况。
  纪风站在走廊上,目瞪口呆看着里面的离奇一幕——四五十个人穿条纹病号服的病人站在大厅里,在欢快的音乐声中一起跳操。
  这“群魔乱舞”的场景,绝对可以纳入纪风的「人生荒谬场景」前十名。
  难怪明明是白天,一路过来走廊里却没有人,原来都在这里跳操,太可怕了。
  这时,纪风看到走廊墙边倚靠着一个颀长的物体,因为隐在阴暗处,看不清楚,她以为是个长条形的纸盒,或者拖把。但等走近,拖把突然动了动,把纪风吓了一跳。她这才看清,这不是拖把,而是一个过于瘦削的男孩。
  他个子很高,比纪风高了一个头,但体重看起来比她还轻。他瘦得骇人,看到他,纪风才真正理解了“皮包骨头”四个字。纪风忍不住抬头看他,刚好对上了他淡漠的目光,纪风赶紧把自己不礼貌的视线收回去。
  又往前走了几步,纪风才小声问简护士:“为什么他不用跳操?”
  “你说郁霖啊?他血压太低,不能运动。刚进医院那几天一直卧床休息呢。”
  郁霖。这是纪风记住的第一个患者的名字。
  心理咨询室的墙面是浅蓝色的,两张沙发面对面摆着,靠墙放了几盆高大的绿植,给人一种被遮蔽的安全感。
  纪风挑了墙角的沙发坐下,范儒坐到她对面。
  纪风开门见山:“我已经住了三天了,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你一定要出去?你已经住了几天了,应该知道我们不会伤害你,相反你可以在这里得到很好的休息和放松,为什么还急着要走呢?”
  “我不能休息和放松啊!我是个高三学生,你知道我为了保持之前的成绩,付出了多少努力吗?你们非要说我有病,把我关在这里,我的人生都被你们给毁了!你们都是凶手!”
  纪风激动嘶吼。
  她没想这样的。她今天来是想跟医生好好沟通,证明自己没病,好让他们放自己出院。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像是完全无法控制情绪,突如其来地崩溃了。难道这就是他们说的精神病吗……
  纪风崩溃的同时,小范医生其实也在默默崩溃。这是他第一次独立给病人做个体治疗。但作为医生,不能在患者面前露怯,否则更难建立信任。
  “我们才刚刚认识,对彼此的了解都不深,但是我想多了解你一点。在我看来,你已经非常优秀非常厉害了,但还是给自己这么大压力,这些压力是从哪儿来的呢?为什么停下来休息一段时间,就觉得人生被毁掉呢?为什么一定要永远领先呢?”
  “我、我……”纪风回答不上来,突然开始怔怔地流眼泪,“我不能落后,我必须比所有人更好,这样别人才会喜欢我……”
  小范医生轻声继续问:“这个别人,是指爸爸妈妈吗?”
  纪风大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跟疯了一样哭成这样,但就是觉得好黑暗,好绝望,自己的人生全完了。
  “爸爸妈妈对你说过这样的话,或者是暗示,让你觉得必须足够优秀,他们才会喜欢你?”
  “我爸、让我开朗一点,不要太严肃,紧绷着,不像别人家的小孩那么讨人喜欢……”纪风在哭泣中断断续续地说,“我变开朗了,但他还是那个样子……”
  小范医生捕捉到关键词,追问:“还是什么样子?”
  “不满意,他们都对我不满意,我真的不懂人为什么要出生,出生就是为了受苦吗,我为什么要活着呀……”
  纪风越说越伤心,毫无防备地把压抑多年的痛苦统统倾泻出来,哭得不能自拔。原本一小时的个体治疗,只聊了20分钟,后面全是小范医生单方面在听纪风哭,他精心准备好的各种问题、谈话技巧,一点也用不上。